《星际特别行动组》闻晓白

39、第 39 章

　　当然，沈贺并没有等多久。韩林行与他对话的时候刻意没有压低声音，所以薛思源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沈贺觉得，韩林行是在帮他。
　　不久后，薛思源就开了门。他看了沈贺一眼，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进来吧。”
　　沈贺进屋，薛思源指了指一把椅子，说：“坐。”自己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
　　于是，沈贺和薛思源隔着一个小茶几坐了。
　　薛思源以为沈贺要开口劝慰些什么，但沈贺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跟他站在门口时没什么两样。
　　薛思源有些意外，说道：“我以为你守在门口是要跟我说什么。”
　　沈贺想了想，说：“我总觉得幕后的那些人在试图用这个局操控人心。”
　　薛思源愣了一下，法律哲学伦理学的角度他都思考过了，沈贺提出的，却似乎是个新角度。他觉得沈贺是在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为什么？”
　　“我一直在想，所有人都知道网友的意见并不能改变现实，那么那些视频的意义何在？”
　　“未必。”薛思源提出质疑：“这些言论可以起到施压的作用。如果施压的对象是一个人，也许会感到压力但不会改变选择，但现在，对象是一个机构，一个联盟，我们比单独的个体更在意民众的意见，更在乎自己的公信力，所以，我们的选择有可能根据民意而改变。”
　　“那么，这些视频能让我们改变选择的前提是，民意可控。”
　　薛思源微微一怔，明白了沈贺想表达的意思。
　　如果对方想通过民意给中心联盟和西格玛联盟施压，就必须确定舆论风向会按照他们计划的方向发展。
　　“不仅如此，自习室里缺水少食，他们必须保证在他们能承受的时间内将结果引导到他们预想的数值。”而舆论的方向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会受很多因素的影响。
　　听到这里，薛思源皱了皱眉头，只听沈贺继续说道：“我想他们选择以网络作为平台，是想利用群体极化。”
　　所谓群体极化是社会学里的一个术语，大意是指个体在群体中做决策时，群体中的某一倾向性会被放大，使群体决策偏向某个极端。
　　要实现群体极化，必须让人进入一个群体，并看到其他人的意见表达，而最容易做到这一点的，是网络，所以对方选择了将视频放在网上，甚至更早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浮出水面就是在一个网页上。他们从一开始的媒介选择上，就别有居心。
　　“我总觉得，他们操控人心不仅仅只是为了向我们施压，但是我想不通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如果是为了向中心联盟或者向您施压，对方可以直接选择杀人，造成的轰动效应未必比现在小。他们这样一步一步地精心设计，拖延了不少时间，也给了中心联盟更多救援的机会，似乎毫无必要。能设计这样一个局，对方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但他们仍然选择这样做了，为什么？”
　　薛思源看着沈贺，问道：“这些话，你不是应该跟你的组长说吗？”
　　“但是要做决定的，是您。”
　　薛思源怔了一怔。他本以为，沈贺说这些话不过是在变相转移他的注意力。毕竟看到网络上69%的人都希望自己去死，是一件很令人寒心的事情。
　　然而沈贺想的显然比这更深远一点，他想的是对方是如何一步步实现目的，而他们此刻又该怎样选择。
　　“你觉得我该怎样做呢？”薛思源忽然很想听听眼前这个年轻人会如何选择，虽然他并不认为他会因此改变自己的看法。
　　沈贺摇了摇头，坦率地说：“我不知道您该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是您，我该怎样做。所谓两难选择，原本就没有一个更好的答案。我们不过是在错误与错误之中选择。”
　　所以只要选择，就无法避免错误。只可惜，与网上的人不同，局中的众人没有弃权的机会。对方设这个局，就是逼他们在错误中选择。
　　薛思源张口正要说什么，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沈贺立刻起身走到窗口，揭开一丝窗帘，向外看去。
　　宾馆区的入口，似乎有一群人和中心联盟的特警起了冲突。沈贺看了看那些人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
　　对方的新一轮进攻开始了。

　　与外面喧闹相对的，屋里死一般寂静。过了一会儿，薛思源悠悠开了口：“是什么人？”
　　沈贺摇摇头：“不清楚。”
　　宾馆入口处汇集了很多人，看样子都是普通民众，他们跟中心联盟的特警推推搡搡，似乎是想进入宾馆区。中心联盟的特警拉起了一道人墙，生生用血肉之躯挡住了这群人。能跟中心联盟起了冲突却让对方不敢使用武力的，也只能是普通民众。
　　沈贺看到，有些人手里还举着牌子。牌子显然是临时制作的，上面的字都是手写的。
　　救救孩子。
　　沈贺心头一紧，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楼下的韩林行自然也听到了喧闹声，他还收到了更多信息。信息中说，中心联盟的宾馆门口聚集了很多请愿的人，希望薛思源能救救那些学生。
　　说请愿其实客气了，说白了，就是来逼迫薛思源等人就范。
　　许庄看着窗外，低声问：“老大，怎么办？”
　　从大约一个小时前，宾馆门口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一群请愿的人，中心联盟的特警一直在努力驱散，人却越聚越多。这些人原本只是守在门口举牌子喊口号，但就在刚刚，和平的表象忽然被撕破，有人开始与中心联盟起了冲突。按照一贯的经验看来，这样的情形一旦在请愿人群中出现，矛盾会迅速激化，处理不好可能很快就会发生武力冲突。
　　而中心联盟处理事情的能力，实在是不敢恭维。
　　也就是说，这样的情况一出现，基本就意味着，事情要闹大了。
　　韩林行走到窗边，就着许庄拉开的一线窗帘看了看外面的情形，低声问：“郝局回信了吗？”
　　“中心联盟没有批复。”许庄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但是他们加派了人手保护宾馆安全。”
　　韩林行闻言轻笑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幽冷：“中心联盟当然不会批复。”
　　许庄微微蹙了蹙眉：“那我们……”
　　韩林行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声音有些飘忽不定：“郝局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许庄有些不解地摇摇头：“没有，郝局应该说什么？”
　　韩林行叹了口气，收回视线：“不该，只是我的一点痴心妄想罢了。”
　　“中心联盟怎么还不采取行动？”许庄有些愤然地说。
　　“中心联盟是不会采取行动的。”韩林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抬手将窗帘合上了。
　　“他们……”许庄说到这里，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只好闭了嘴。如今的形势，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是西格玛联盟的人，中心联盟很自觉地躲在了后面。如果他们采取行动而且失败，反倒会引火烧身，他们自然能拖则拖。许庄想到这有些不甘心，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他们总不能无限期拖下去吧？”
　　“怎么会无限期？这件事总会有个结果，而且，大概很快。”对方的进攻越来越密集，看来，他们准备收网了。
　　许庄听到这里，有些沉不住气了：“那我们就任凭他们推到台前做替罪羊？”
　　“不是替罪羊。”一个声音从二楼的楼梯顶端传来，许庄抬头去看，是薛思源站在那里。他的身后，跟着沈贺。
　　薛思源缓缓走下来，看着许庄，解释道：“这一系列的伦理难题会被拿来不停讨论，以至于几乎能够成为独立的学科，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问题容易吸引眼球，更是因为它体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伦理观。这两个观点最主要的冲突点在于人是目的还是手段。如果反对把人作为实现目的的手段，那么任何的牺牲，不论数量都是不可接受的。这是国际上谈判的基础，也是中心联盟不作为的原因。”
　　中心联盟不能接受这个条件，却无法保证武力行动能成功解救出那些学生，所以，只好拖。因为明知可能会造成伤亡仍然选择强行解救去维护原则，其实仍然是将人当做了手段，这是一个悖论。无论他们怎样选择，都是个错误。而中心联盟的困境在于，他们存在的原因就是为了维护秩序，他们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保证行动的正义性，否则，就是在根源上否定自己。
　　许庄在这倒霉的逻辑里绕了一遭，感觉连舌头都打上了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伦理学上有一个争议，是杀人与见死不救是不是有区别。通常情况下，人们都会觉得杀人绝对不可接受，但某些情况下出于无奈的见死不救却可以得到谅解。”韩林行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让许庄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跟着这个观点走，中心联盟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导致任何人的死亡，那么，他们就只能消极地选择等待。等待着那些学生被杀死。这就是在这个伦理困境中推出来的近乎悖论的荒谬结论。
　　许庄明白，这样的说法其实有替中心联盟文过饰非之嫌，从更实际的角度说，中心联盟此刻并不愿采取行动。不论是从道义还是从外交角度考量，他们都不可能要求薛思源牺牲，但按照现在的舆论导向，冒险营救那些学生，一旦造成任何伤亡，他们必然遭受民众的严厉指责，失了民心。对他们来说，不作为反而是更好的选择，现在的指责对象变成了薛思源和西格玛联盟，就算出了任何事，首当其冲的也不是他们。他们没有必要把焦点引到自己身上。这大概就是雅格列夫一出事就曾造访的原因，他们要摆出积极解决问题的姿态，才能少受指责。
　　然而，中心联盟不出手，就意味着宣判了那些学生的死刑。也意味着，将薛思源放到了不义的位置。
　　难道，韩林行所说的很快就会有结果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许庄忽然明白韩林行之前那个看似冲动的举动背后隐藏着多少无奈。他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是太明白了，所以他知道，这局从一开始是就注定是一个死局。他看似冲动的选择，其实是将伤亡减到最小的做法。比起等对方将学生全部杀死，他贸然冲进去或许会造成死伤，却总能救出几个人。当然，他会把自己赔进去。虽然，这种事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甚至，那些伦理学的讨论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许庄觉得，韩林行在自责。他一定觉得如果在中心联盟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答应了对方，他们如今也许不会如此被动，但是韩林行太想保护薛思源了，结果适得其反。所以，他冲到现场时曾宁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破局。
　　用平静得令人齿冷的语气说完这句残忍的话，韩林行就背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
　　许庄却见到，他紧紧握住了拳头，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
　　许庄知道，韩林行此刻的心情必定很复杂。以他的性格，如果真要做出什么，是任谁也拦不住的，他现在还站在这里，就说明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
　　韩林行没有行动的原因很简单，刚才的视频中，他看到那人状似无意地将镜头下移了一下，镜头带到他的腰间，那里有一片不正常的鼓起，似乎，还带着一截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