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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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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庄果然顺着话头问道:“为什么?”
许庄有个好处,很容易摘掉有色眼镜看人。就像当初他得知韩林行是同性恋者,也很快从最初的别扭适应过来,很自然地与他相处。此刻,他也很乐意放下领导的架子,给沈贺一个表现的机会。
沈贺于是解释道:“伦理学里面有个讨论,是关于牺牲一个人来拯救更多人和杀死一个人拯救更多人是否不同。有人通过思想实验表明,能够接受牺牲一个人的人在人群中的比例大约是89%,但接受杀死一个人的只有11%。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却没有定论。这成为了结果论和义务论一个很重要的争端。”
这些内容太无聊,许庄没留意就走了神。他忽然觉得沈贺现在说话的语气带了点学究气。然后,他想起沈贺的母亲贺理博士是著名实验天体物理学家,估计是他耳濡目染学会了这样的口气。
“结果论者认为人的伦理直觉是倾向结果论的,但这个倾向并不稳定,会因为情感的介入而改变选择,当要人们亲手杀人时,人们就会倾向于情感判断而非逻辑判断,从而做出与结果论相悖的选择。甚至有神经科学研究声称,这两种情况下大脑区域的激活并不相同。义务论者认为,人的伦理直觉是义务论的,人们能接受第一种做法而不能接受第二种的原因在于第一种只是在救人时无可奈何的牺牲,而第二种把杀人当做了实现救人的手段。根据义务论,人是目的而非手段,所以,第二种做法是不能被接受的。”
许庄皱了皱眉头,问道:“但是这跟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话一出口,许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明白过来。对方先是要求他们牺牲薛思源,并引导舆论逐步接受要求。而最新的视频,就相当于将牺牲一个人换成了亲手杀人。这情况,当真跟那个伦理学争端有些相像。
许庄想到这里,神色一变,问道:“可是争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一直静静聆听的薛思源突然开口:“因为,这不仅仅是伦理学抽象的争论,它映射出的是人们对公正的理解与要求。”这也是他作为一个议长,会那么关注哲学的原因。作为一个立法者,他必须从根本上理解公正二字。
“就算这次人们被推向了结果论的选择,也不过是个极端案例,他们那么大费周章有价值吗?”
薛思源摇摇头:“人们怎么选择并不重要。这其实是对立法者的挑战。因为伦理学和法学有个共同的准则,同案同判。”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中心联盟迫于舆论压力对劫持者妥协了,他们就不仅仅只是进行了一次示弱,而是开了一次先例,也同时亲手毁掉了他们立法的基础。但如果他们不妥协,他们就会面临联盟所有公民的指责,在很大程度上失去公信力。所以,表面的伦理两难选择,只是个幌子,维护公正和顺应民心,这才是中心联盟和这个局中所有人真正面对的两难选择。
许庄被这个猜想中纷繁复杂的设定搅得头昏脑涨,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确定对方是在模仿这个思想实验?”也许,是他们自己把事情复杂化了。
沈贺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是,最了解这些实验的人,恐怕就是现在不得不应对危机的这群人了。”
这次选举的对象是立宪会议的议长,选举的终极目的就是立法。而聚集在中心联盟参加这次活动的几乎所有人都是法学出身。学过法律的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些数据代表了什么,也更了解操纵这些数据的可怕。如果对方真的是在利用这个思想实验,他们就是在赤裸裸地挑衅。而他们的挑衅的,是所有法律与秩序的基础。
许庄想到这里,不由寒毛倒立,忍不住脱口骂道: “这帮孙子学哲学的吧,这么矫情。”骂完忽然意识到什么,悄悄看了韩林行一眼,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林行没理他这茬,目光紧盯沈贺问道:“你的结论是什么?”
韩林行转移话题的手段可谓是一等一,许庄听了这话,立刻从刚才的尴尬中摆脱出来,将目光转向沈贺。
沈贺猜他早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却故意把话留给自己说,只得开口道:“如果是这样,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前提条件的改变会使人们的选择完全翻转。但其实,这个思想实验的结果并不稳定,会受很多因素影响。”沈贺说到这里,终于顿住,看着韩林行。
韩林行点点头,说出了那个沈贺不忍宣之于口的结论:“他们能设计这个难题,就说明他们知道大多数人会怎么选择,这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他们一定还会做点什么,改变人们的选择。”
自习室里已经缺水断食不眠不休数十个小时,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去慢慢改变人们的选择。所以,他们所采取的行动一定会是极端的,这样才能让人们的情感产生极大波动,从而再一次翻转局势。想到这里,许庄一个寒颤,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做什么?”
韩林行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许庄恍然有些明白了之前沈贺问薛思源的那个问题。许庄本以为是这个二世祖没话找话缓解气氛的,如今看来,他那时就隐隐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如果他所说的话没错,薛思源很可能当真是破局的关键。许庄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深想。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许庄出神之际,韩林行忽然扬声说道:“务必保证薛议长的安全。”吩咐完这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转身跨步出了门。
许庄似乎有些明白韩林行要做什么,心头一紧,立刻追了出去。
守在附近的罗伊夫见韩林行出来,有些紧张地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韩林行没理他,健步如飞,径直跑了过去。
罗伊夫一阵尴尬,又见许庄追了出来。罗伊夫一头雾水地回去去找韩林行的身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罗伊夫大惑不解地问许庄。
许庄顾不上回答,也无视他跑了过去。罗伊夫看着许庄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下意识挠了挠毛发并不茂盛的头顶。
“这都是怎么了?”
特别行动组都受过特殊体能训练,韩林行一路飞奔跑到车站,在临关门前跳上一辆真空管公交。许庄晚了一步没赶上车,看了看韩林行去的方向,是市中心,不由皱了皱眉头。
虽然是第一次到阿尔法星,但凭借着特殊训练出的方向感,韩林行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胡同里的那个寄宿学校。学校周围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透过喧闹的媒体,隐约可以听到里面向楼上喊话的声音。
自从那人劫持了这些学生起,中心联盟就在不停派人谈判,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
别说薛思源身份特殊,哪怕双方对象是普通人,也没有一个联盟会接受以命换命的条件。而中心联盟作为一个联盟共同体,本质是一个协调机构,所以他们原则上更加平和,解决问题的方式向来是以谈判为主,手段极其保守,也极其没有效率。
韩林行没有想办法穿过媒体走进院子,而是开始打量四周的建筑。
周围的情况更让韩林行确定那人选择这个自习室绝不是偶然。
那人劫持学生的自习室位于六楼,是这一片最高的楼层,周围的建筑基本都是两三层的小洋楼。这也就是说,即使在楼顶,周围的建筑在高度上与自习室仍有三层以上的高度差。
这个角度不可能俯角射击。
韩林行记得,视频中那人让学生围坐在四周,这也就阻绝了平角和俯角射击的可能。
也就是说,没有暗杀的角度。
韩林行正想着,感觉背后有人接近。他猛然回头,松了一口气,低声问:“你跟来做什么?”
许庄没有开口,猛地伸手钳制住韩林行,将他生拉硬扯地拐到一个僻静的胡同里。韩林行不想惊动其他人,只得被他扯着推到一个死胡同的墙角。
“你做什么?”韩林行眉头紧蹙地训斥道。
许庄看着韩林行,咬牙切齿地说:“老大,你如果在中心联盟的地界动手,这事恐怕就没法善了了。”
中心联盟是国际区,有着自己的安全系统,任何一个子联盟在这里开火,都会演化为一场国际事件。这也是西格玛联盟一直处于被动的原因。他们无法插手中心联盟的事务,否则一定会受到其他各子联盟的指责。
听许庄劝他,韩林行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既然知道,还跟来干什么?”
许庄明白,韩林行没有跟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是因为他要把现在的行为处理成个人行为。如果是他一时冲动,逞个人英雄主义暗杀了那个劫持者,这件事就跟西格玛联盟无关了。当然,这事没人会真正相信这种鬼话,所有人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台阶,中心联盟不会希望跟西格玛联盟起正面冲突,能解释成个人行为再好不过。
但是许庄一跟来,就不好处理成个人行为了,中心联盟装傻充愣也是要有个限度的。
许庄叹了口气:“我来看着你。”
韩林行冷笑一声:“我几时需要你看着了?”
许庄也动了几分真怒,狠狠道:“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韩林行闻言眯了眯眼:“难道他们还能送我上国际法庭不成?”
一涉及国际,这事就容易失控,西格玛联盟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尽力保护韩林行。最多就是在联盟内部给个处分,吊销他的职务。甚至有可能只是走走过场,严厉斥责他几句完事。毕竟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薛思源的安全和西格玛联盟的声誉。
许庄气鼓鼓地说:“你知道,别人这样做,联盟可能只是走个过场,你不一样。多少人巴不得你离开特别行动组。”
西格玛联盟高层早有人不希望特别行动组落在一个同性恋者的手中,却又找不到由头撤掉韩林行,如果他大大方方送人一个把柄,只怕很多人都会借此大做文章。
韩林行却丝毫不以为意:“随他们。”
“韩组长,”许庄的表情忽然严肃得骇人:“我怀疑你现在的行为有一部分是出于私心,所以,我不可能任你为所欲为。”
从第一次见面以来,许庄第一次这样称呼韩林行,韩林行知道他是动了真格,蹙了蹙眉,问:“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我会尽力而为。”许庄说着,手伸向腰间,韩林行知道,那是特别行动组藏枪的位置。
韩林行的声音变得冰冷:“你准备对同事开枪?”
许庄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如果这是一次个人行为,你此刻,就不是我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