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特别行动组》闻晓白

142、第 142 章

　　“这个我们以后慢慢跟你解释。”一个年轻人说道。
　　可能是那个郑弘毅不让他们说太多。沈贺想。
　　不过既然他们说晚上不方便来回，那个中心离这里可能不是特别近。
　　搞得还挺分散的，那到时候收网可能比较麻烦。

　　吃完晚饭，果然有人过来跟他们“交流讨论”。
　　沈贺在一旁听着，他不想发表观点。他只是在观察这些人。他想知道他们陷得多深，也想知道这个组织的“理念”究竟是什么。
　　但是这些人显然也想知道他的想法，有人问道：“明衍，你有什么感想？”
　　“什么？”沈贺装作刚回过神的样子。
　　“你没听到我们刚才说的吗？”这声音有点不满。
　　沈贺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一时走神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仿佛无意间下垂，指尖悄悄划过监听器，示意韩林行这是句谎话。
　　韩林行知道，沈贺的晕眩发作得没有那么频繁，但还是被他这个举动安抚了。那动静并不好听，却好似沈贺的手指划过心头，一阵麻痒。
　　听到沈贺说不舒服，那些不满的眼神立刻变成了关切。他们知道沈贺今天进了医院，晚饭也只喝了一碗粥。
　　沈贺其实没事，他只是白天吐得厉害，不敢乱吃东西。他当初在海兰妮星伤了胃，出事后又好几个星期不能进食，胃肠功能还在慢慢恢复，他不敢托大，只能慢慢养着。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沈贺笑笑：“不用了，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仿佛心有戚戚。
　　沈贺却在暗中琢磨。一般邪教都是不停给教众灌输一个思想，严禁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这里却在开着什么讨论会，路数似乎不太一样。不过细听起来，他们的讨论引导性极强，都在往发泄对社会不满的方向走。
　　沈贺在旁边听他们颠过来倒过去地谴责社会，谴责所有人，觉得这样下去不知道要在这里困到什么时候。进度太慢了。他忽然开口说道：“可是这几起社会事件，所有人都有问题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沈贺感受到了落在身上，带着敌意的目光。
　　“不论如何也不该结束自己或者他人的生命啊。”
　　“都被压迫成这样了，难道不反抗吗？”
　　“这样的死真的有意义吗？”
　　“我们的兄弟姐妹为了理念而死，怎么会没有意义？”
　　终于。沈贺想。他得到了今天第一个突破。这个人称呼集体自杀案的死者为兄弟姐妹，这个称呼本来就耐人寻味，而且他提到了理念。很多邪教都会宣扬某种理念，以此让人违反法律，超越道德底线。
　　一瞬间，沈贺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没抓住那个念头。
　　他问道：“理念？”
　　“对，平权理念。”
　　“平权具体指的什么呢？”
　　“平权就是平权啊。”
　　“我是说具体内容是什么？”
　　“就是让我们和所有人拥有同样的权利。”
　　沈贺看得出来，他们不喜欢受到提问和挑战，这段争论已经让所有人精神紧绷。所谓讨论会，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讨论什么，只是灌输而已。
　　他们并不清楚所谓的理念具体是什么内容，只是有人向他们贩售一个概念。他们没有具体诉求，更没有实现诉求的方法。
　　这的确不是一个正常的平权组织，从一开始就只是受人利用而已。
　　“可是我们本来就拥有和所有人一样的权利啊。”沈贺说道。
　　“不对，我们处处受到歧视打压，连死了都还要被侮辱，被指责。”
　　沈贺知道他说的是网上对那些集体自杀案死者的评论，说道：“他们受到指责是因为他们触犯了法律。”
　　许庄一惊。沈贺在挑衅他们。
　　监听器那头，有人反驳道：“他们只是在讨回公平。”
　　韩林行听到这里，向许庄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沈贺终于把这句话逼出来了。
　　沈贺的话虽然隐晦，指向却很明确，那些集体自杀案的死者杀人了。
　　而反驳他的人并没有否认这件事。不管他们是否知道内情，他们都认为这种做法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现在情况越来越糟了啊。”沈贺说道。
　　“所以我们更不能退缩。”
　　“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许庄忍不住看了韩林行一眼。这看起来是一个兼有邪教和激进组织性质的团体，这样的团体是不能容忍挑衅的，沈贺一次次挑战他们，这个举动太危险了，而且看起来毫无必要。
　　许庄暗想，沈贺要是再这时候犯了什么中二圣母病，等他回来非得把他胖揍一顿不可。
　　沈贺的真实观点许庄是知道的，他们在这个案子上合作，所以交流不少。许庄其实很好奇沈贺是怎么想的，因为他也会被归类到那个团体里面去。

　　“我的想法吗？”沈贺笑着看向许庄：“我觉得他们错了。”
　　许庄进一步引导道：“你刚才也说了，有人在网上煽动言论针对他们，他们可能是被逼急了，采取反击。”
　　“但是他们的反击已经触碰到了法律。受到不公不是他们做错事的借口，利用人们的同情更是不对。其实从护士那个案件他们就已经错了，他们有权利要求公平对待，但是不能因为自己受到的不公去伤害他人。”
　　许庄又问道：“抛开法律来说，你会对他们感到同情吗？”
　　“不会。”沈贺回答得很干脆。
　　许庄有些意外。
　　沈贺笑道：“师哥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对他们感到同情，因为我也会遇到很多同样的问题。”
　　听沈点破自己的心思，许庄有些尴尬，下意识抬手挠了挠头。
　　“其实同情这个词的意思也很复杂，可以是怜悯，也可以是同理心。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做法，所以做不到有同理心。当同情代表怜悯的时候，它就是个很奇怪的概念，仿佛把自己放在高处，凌驾于别人之上，俯视其他人。我不觉得有人该把自己放在那样的位置上。没有人应该得到怜悯，所有人都应该受到尊重。”
　　“所以你尊重他们？”
　　“我尊重所有人，直到他们的言行让他们配不上这份尊重。”
　　“那你会感到愤怒吗？他们让这个群体受到了更多攻击。”许庄继续问道。
　　沈贺发现许庄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究欲，这让他喜欢钻研业务，也让他热爱八卦，真是有趣。于是他笑着答道：“他们会让这个群体受到更多攻击，我觉得问题其实不是出在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身上。”
　　许庄愣了愣。
　　沈贺继续说道：“人们会认为同一个标签下的人具有相似的特质，这本身就是个很有意思的思维方式。为什么一个人喜欢同性或者异性会和他们的人品性格能力挂钩呢？看一个人的人品不是应该看他的言行吗？”
　　“所以应该撕下这些标签？”
　　沈贺摇摇头：“那似乎不现实。人总需要一些东西能够帮助自己快速做出判断，标签就可以满足这个需要。其实这个做法也有道理，拥有相同标签，的确说明具有某些相同特质，只不过人们有时候延申太多了，把不相干的特质也算进去了。我也是这样思考的。如果遇到一个不了解的人，我可能会看他身上有着什么样的标签，然后寻找以前遇到具有相同标签的人，然后觉得他们大概是相似的。但如果我遇到过许许多多同一个标签的人，发现他们都不一样，我可能就不会再这样想了，又或者我有机会了解这个人，他就可能改变我的看法。所以，当了解一个群体多样性或者了解一个个体的时候，标签的作用就没有那么强了。”
　　许庄觉得，一讨论这样的问题，沈贺就莫名带出几分违和的学究气来，真不愧是贺理博士的儿子。这个名字冒出来，许庄陡然心一沉。
　　还好沈贺当时没有往他这边看，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其实当初刚认识师哥的时候我也看标签来着。我看到的标签是专业大牛，业界精英。但是真正了解师哥后，我发现师哥同时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善良、豁达、富有正义感。所以师哥身上的标签其实是越来越多了，但反而越来越立体了。”
　　许庄居然被沈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挠了挠头。如果换作别人说这番话，许庄八成觉得他在拍领导马屁，但是沈贺的表情太真诚了，让他无法怀疑。
　　沈贺说许庄是个很有趣的人，许庄觉得，沈贺也很有意思。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万花丛中过的韩林行为什么栽在这个人身上。这个人干净澄澈，却又静水流深。

　　但是他这份澄澈的心思不该用在这帮邪教徒身上啊。许庄郁闷地想。当初在海兰妮星上联系西塔联盟的时候，许庄就觉得这个人对这世界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能幸运地成功一次，不代表这种事情靠谱。
　　监听器里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当然是对的，你难道不相信我们是对的？那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许庄一惊，沈贺把对方激怒了。
　　沈贺并不在意激怒对方，对质疑他们的人，这种组织的解决方法无外乎暴力或者施加精神压力，比如冷暴力。如果真动起手来，沈贺现在又不头晕，吃亏的一定不是他。但他不会真的动手，那样就暴露了，所以他在那人的怒火中说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死人。”
　　“那是必要的牺牲。”那人愤愤说道。
　　听他们把这事形容成牺牲，沈贺心中感到别扭，但是他掩饰得很好，只是低声说道：“对不起，也许真的是这样，但是我一时接受不了，真的很抱歉。”
　　听他不停道歉，有人出来打圆场道：“明衍可能只是没表达好，是不是？”说着看向沈贺。
　　沈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接着说道：“抱歉，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我陪你。”一个人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沈贺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那人赶紧将他扶住。
　　沈贺回了房间，蜷缩在床头，一语不发。
　　他当初在网上塑造的这个人就是这样，敏感脆弱有点神经质，渴望有人关爱。这样的人最容易被控制，所以经常是邪教的目标。今天由于突发的眩晕，他说了个谎，更让自己成为一个孤苦无依的绝症病人。
　　他此刻全身都在散发着一个信号，来攻陷我吧，我很容易动摇。
　　于是陪他回屋的那个人走过来，坐在他床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沈贺摇摇头，低声道：“对不起。”接着，他有些神经质地说道：“我不想受到歧视，不想被人看不起，可是我也不想死人。”
　　那人觉得，以沈贺现在的状态，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他拍了拍沈贺的肩：“没事的，你可能只是一时不能理解，等你了解了我们的理念，会明白的。”
　　沈贺抬起头，看着那人：“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可以马上回家，你们别生气。”
　　“没有。”那人说道：“我们都很欢迎你。”
　　沈贺沉默了一下，又问道：“郑老师明天会来吗？”
　　那人一愣，不明白沈贺怎么忽然问这个：“怎么了？”
　　“我是他带来的，我要走也应该跟他说一声。”
　　“你要走？为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欢迎你在这边住。”
　　“我……我大脑上的肿瘤导致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我一定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还是早点回去好了。”
　　“你生病了，更需要人照顾，别走了，留下来吧。”
　　“我还是回去吧。”沈贺摇头：“如果郑老师明天不来，可不可以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那人见沈贺执意要走，想了想，说道：“郑老师明天过来，你跟他聊聊吧。他是我们的精神导师，是有大智慧的人。”
　　沈贺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好。”

　　韩林行看向许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什么感想？”
　　感想？许庄现在简直想把刚才替沈贺担心的那个人拖出去埋了。省得丢人现眼。折腾了这么一大通，他终于明白了沈贺在做什么。他要让对方觉得他马上就要被攻陷了，但是就差那么一步卡在了那里。他要把郑弘毅引出来，把他们的真正意图暴露出来。
　　他想了想，说道：“沈贺不当演员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