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向北》万非鱼

47、认清

　　白槿在除夕夜见过裴阳一大家子人后，本来那晚是想要出去找宾馆住的，裴妈妈拦了下来，“大过年的，外面哪能有家里住的舒服？”裴月也拉着她，“小槿姐，我昨天就收拾好一间房了，别让我白忙活嘛。”
　　小姑娘一撒娇，白槿也没辙，只得道谢，将行李从裴阳的车里搬了上来。
　　亲戚们早就走了，裴阳开车送爷爷奶奶回家，裴爸爸到楼下找朋友打麻将，裴月在阳台和新男友打电话，客厅里一下剩了白槿和裴妈妈两个人。
　　她招呼白槿，“来，过来坐。”白槿从善如流，和她聊些闲话。
　　裴妈妈从裴月的三言两语里，对白槿的家庭是有一些了解的，心里很是心疼这个女孩子，一个人常年孤零零地漂泊在他乡，换了裴月这小丫头片子，不定成什么样呢。
　　可小白看上体面懂事，还经营着两家店面，看得出来这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更何况裴阳这么喜欢她，看她的眼神好像都能开出花来，她这当妈的都看在眼里。
　　于是裴妈妈想要善待白槿的心比之其他长辈要更真挚，说着说着，就聊到白槿和裴阳的婚事上了。
　　“小白，你和裴阳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没有？”她笑着望向白槿，“不要误会，我不是要逼婚，你们年轻人现在谈恋爱都讲究自由，我是知道一点。只是我儿子我知道，他的确很喜欢你，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所以结婚这个事我得先问问你，跟他说没用。”
　　裴妈妈说的十分客气，语气中都不太像是跟一个小辈说话，白槿略有些惶恐，结婚这个事她是有预期的，但是没想到来他家的第一天裴妈妈就问了出来，白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妈妈是做学术的，言谈举止间都十分理性，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白槿觉得跟这样一位长辈交流，不用搞虚的那一套。
　　她斟酌了一下道：“阿姨，实话和您说，我以前从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情，我家里的事，没有瞒过裴阳，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过您？”
　　“我知道一些。”裴妈妈握住她的手，放在膝上，温和地看着她，像个朋友又像个师长。裴妈妈眉目和裴阳很像，微笑的时候有些慈祥的菩萨相，垂下眼看她的时候含着母亲的怜悯，白槿对着这样的目光不禁说出了自己压在心底很多年的话。
　　“我十五岁时父母离婚，当时对我的打击很大，没过几年我父亲患上了胃癌，家里房子和公司股份一并卖掉了治病，可是没多久他还是去世了。但是我的母亲忙着改嫁生孩子，连葬礼的没来参加……后来大学毕业后，我拿着父亲剩下的一点钱开了一间咖啡店，刚开始的时候不善经营，赔了不少钱，那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在坚持了下去，也熬了过来……”
　　她将这些年一个人的生活说尽，只是不带有什么感情，好像都是别人的故事。白槿回想起那些悲伤和辛苦，居然将当时的情绪的忘得干干净净，只留得一点印象，好似那时的自己应当是痛苦的，可是却怎么也记不起当年的感觉了。
　　或许是她天生淡漠，也或许是时间确实是最好的治愈药。
　　“我跟您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您，我是不太相信婚姻的，也许你会觉得我浅薄，仅仅从自身经历就否定大多数人的幸福婚姻。但是这个想法在我心里存在了很多年，到现在为止，我没能说服自己改变。”白槿坦荡地看向裴妈妈，“我这样的人，嫁给谁，对别人来说都是不太公平的。裴阳很好，我知道，但是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和他结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裴妈妈神色不变，只是问了她一句话，“小白，我问你，你爱裴阳吗？”
　　爱这个字，东方人是很少提及的，特别是在家庭中，在婚姻中，在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嘴中。可是裴妈妈这样直白地问她，白槿心头难免一震，心里好像有个小人立马跳出来吼道“我当然爱他”。
　　可是她含蓄惯了，冷静惯了，完美的自省主义又跳出来作怪：“爱是什么？我依赖他就算是爱吗？也许是其他人对我这么好我也能依赖他，就算他离开我我也一样能好好生活，这算是……爱吗？”
　　她忽然想到路骁，路骁对她也很好，长得也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是白槿知道，她不喜欢路骁，更不可能依赖他。
　　那裴阳呢？如果裴阳离开她，她会悲伤吗？
　　白槿想，肯定是会的，但是会多久她就不知道了。她忽然想象出一幅画面，家里的薄荷和水仙都枯萎了，小白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下，晚上书房的台灯不会亮起，自己百无聊赖独自吃晚餐，而后洗碗，看书，睡觉。没有人在她床边让她帮吹头发，也没有人和自己出去遛狗散步，日子如同过去的十年一样，循环重复。
　　以前不觉得无法忍受，为何现在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痛？
　　白槿愣住了，她张了张嘴，终于承认：“我……应当是爱他的。”她回答的时间太久了，裴妈妈脸上没有一丝不耐，轻声道：“你能确定，我替裴阳开心。我不催你们，但是，小白，我想以一个母亲的口吻对你说句话——不要错过，能和自己爱的人步入婚姻，真的是一件值得感谢命运的事情。”
　　裴妈妈没有看着她，下颌微收垂着眼，似在缅怀，她还是握着白槿的手，像极了一个给亲爱的女儿讲述青春的母亲，以过来者的经验来教会一个年轻女儿把握爱情和人生。
　　白槿心头一阵软，她此刻才终于将自己的顾虑全部打碎，打破自己心中不安和惶恐，去接受以前自己不敢去接受的婚姻，全身心投入地去爱一个人，去付出，掐断自由的后路。其实这些顾虑和不安早就在和裴阳在一起后就摇摇欲坠了，只是每每动摇，就被自己否决，再一点点将这些破碎的坚持粘起来。白槿现在才发现，原来裴阳才是她二十多年人生里最坚不可摧的，他从容走来，融化了她多年铸就来隔绝人群的冰雪，让她看到自己最不敢承认的懦弱。
　　“阿姨，我向您承认，我是真的很……喜欢裴阳”，她还是不习惯用爱这个词，讲得很磕巴，“只要他……只要他求……不是只要他说……我愿意的……”
　　很艰难地把自己意思表达了出来，白槿觉得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又笨又矫情，还什么“我愿意”，人家裴家又没求着让她嫁……
　　白槿说完就后悔，简直想把自己的嘴揪下来，顿时不敢看裴妈妈，低着头兀自脸红。
　　良久，背上被一只手抚过，“好，我替你，和裴阳开心。”裴妈妈忽然抱了一下白槿，笑着说，“你这孩子啊，真招人疼……”
　　白槿在她怀里悄悄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