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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还饿吗?”顾茗问。

      修修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方小手帕,擦了擦嘴角。她以前总是用袖子擦嘴,后来娘亲说不可以,要用帕子擦,还给她绣了一只藕粉色的手帕,她对这只手帕喜爱得紧,一直放在身上。

      “我们现在就去找爹爹和娘亲吧。”修修捡起地上的树枝放到顾茗手里,她也发现了搭救自己的这个哥哥身体不太好,走路需要拄着树枝。

      顾茗点了点头,将那个破烂包裹宝贝似的揣进怀里,一只手拄着树枝当拐杖,一只手牵着修修,缓缓往前走,走了没两步,修修突然停了下来,说道:“哥哥,我想起来了,爹爹说有东西要给你。”

      “给我?”顾茗一愣。

      修修点了点头:“爹爹之前说,如果他和娘回不来,而是有个好人来救我,就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给好人。”

      “那……”顾茗还想问什么,修修已经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一处塌了一半的断墙前。

      墙是土坯墙,被烧得焦黑,上面的篷顶却被烧没了,落下一地灰渣。顾茗往里面一看,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原来那墙里面却是一个粪坑,篷顶烧毁后,落了一层厚重的灰尘,只是粪坑不改本色,依然骄傲地散发出一股股臭味。

      原来是茅房。顾茗看了修修一眼,低声问:“你要解手吗?”

      修修使劲地摇头,指着那个粪坑说:“我爹说,他把留给你的东西埋在下面了。”

      “……”顾茗看了一眼粪坑,再回味一遍修修说的话,鸡皮疙瘩不由分说地便跳了一胳膊,他结结巴巴问:“在……这下面?”

      “嗯。有吃的有用的。”

      “还有吃的……”顾茗冷汗直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修修说:“你快挖出来吧。我爹说一定要给你。”

      那一瞬间顾茗在“挖”和“不挖”之间摇摆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瘦瘦小小的修修,再看看狼狈不堪的自己,心下一横,暗道:“这个时候还穷讲究什么,有吃的就不错了,管它藏在哪里,总之先挖出来再说。”

      这么一想,叫修修站到一边,自己从院子里找了一把铲子,撸起袖子开始挖粪坑。

      小姑娘站在角落里,一只小手捂住鼻子,闷声道:“哥哥,我觉得好臭啊,你觉得臭不臭啊?”

      顾茗挖了几下停下来,甩了甩酸麻的手臂,故意逗她:“我觉得挺香的呀。”

      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竟凑上前去皱着小鼻子闻了闻,随后又一溜烟跑开,脆声道:“你骗我,就是臭的。”

      被她这么一闹,顾茗的心情不由地放松了几分,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继续往下面挖。挖了三尺有余,下面出现一块木板,木板两边有两个小铁环。顾茗心想这应该是挖到头了,也顾不上腌臜,双手抓住两个铁环,使出吃奶的劲用力往上一拉,木板“咯吱”一声被他拽了上来,周围的泥土伴着一些不可言状的东西簌簌掉了下去。

      木板底下竟是一个两尺见方的坑洞,坑里放着一只大肚坛子,想必就是修修说的她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

      顾茗毫无形象地坐在粪坑前歇了一会,中间修修过来扒着坑看了一眼,抖小机灵:“这是腌咸菜的。”

      顾茗笑着让她躲开一点,抓起一把灰渣子擦了擦手,俯下身,从坑里抱出那只大肚坛子。他叫上修修,两个人找了个隐蔽的墙角,将那个坛子打开。

      里面有大人衣服,小孩衣服各两套,一包肉干,一包肉脯,四条腊肠,十余两碎银子,两只上好的翠玉镯子,一条珍珠,一条长命锁,最下面是一封信。

      顾茗把信拆开,信中字迹潦草,很显然是写的十分仓促。写信人名叫修蒙拾,自言听闻铁骑兵要打到这里,只要忤逆他们的,一个不留,因此村民时时有性命之忧,于是提前藏好这些东西,也想好了铁骑兵来了把修修藏在井底的计策,如果有朝一日这种事情发生,希望能有好心人救了修修,把修修抚养成人,坛子里这些东西都是谢礼,请好心人笑纳。

      信上还说,铁骑兵本就是匪兵,素有搜刮抢掠的传统,因为怕被铁骑兵搜出来,不得已才把这些东西埋在了茅坑底下,同样希望这个“好心人”别介意。

      “说的什么呀?”修修把脑袋挤过来,看着那封信,突然指着上面说:“这两个字我认识——修修。是我的名字。”

      顾茗一惊,慌忙把信折好掖进怀里,摸了摸修修的脑袋道:“说让咱们去南方。”

      “一直往南走,就能找到爹爹和娘亲了吗?”

      顾茗手上一顿,半晌点了点头。

      他把银子塞进裤子的内兜,首饰另包了个小包裹贴身放在怀里,吃的东西和衣服直接塞进了他原来的破包裹,把一切藏好了,拄起拐杖,领着修修往南走去。

      走过那个埋了村民的土堆前面,顾茗缓缓地停了下来,他看着那块萧瑟伶仃的木牌,心里默默说道:“你们放心,这个村没有死绝,还有……修修。”

      修修突然问:“哥哥,是有人死了么?”

      “没有。”

      “小窝哥哥和珑朦姐姐也被抓走了吗?”

      “大概……是吧。”

      修修说:“我爹说,他们给那些人抓走,其实是被抓到山上放羊,只要等羊生了小羊,他们就被放回来了。”

      顾茗笑了笑:“是啊,等羊生了小羊,他们就回来了。”

      两个人走过街道,走出废墟一样的村庄,修修说:“哥哥,等找到爹爹和娘亲,咱们就回来吧,让爹爹带着你去山上抓大虫。”

      顾茗说:“好。”

      一大一小没敢多歇,一连走了三日路,修修走不动的时候,两人就在路边歇一会,碰见个有人的村庄,便进去讨碗水喝,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草窝子或柴垛睡在里面。

      这一段路都是在乡下,有时候很远找不到一个村,只能露宿野外。有一次天黑前正好走到一个村子,村里一个老大娘收留了他们,看他们可怜,还给他们熬了一小锅热粥。

      连日奔波,修修异常乖巧,不哭也不闹,只是偶尔睡着睡着,会哭喊着要娘亲。顾茗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修修想念她的娘亲,顾茗不免想起前世的父母,不知道自己走后他们过得好不好,母亲那么好强的一个人,失去了儿子,会不会整宿睡不着觉。父亲呆板严肃,对自己却从未板过脸,一直疼爱有加,小时候他经常被父亲抱在腿上,一边玩玩具,一边看父亲给别人看病。自己这次离开,父亲一定受不了吧。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顾义亭,他从小就想要个弟弟,可有了弟弟,自己却抛弃了他。

      顾茗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不知怎么,竟把眼泪咳下来了。

      又走了两天,两个人终于是走到了官道上,沿着官道一直往南,前面就是黎城。听说大江南岸没有打仗,很多人都在黎城坐船渡江,更有传言说,当今圣上也悄悄去了南方避难,留在京城的那位不过是个替身。黎城是个江北要塞,城里的徐太守为官八载,清正廉明,军事上也颇有作为。他守城的这几年,官民一心共同御敌,铁骑军派了一支队伍攻城,无奈久攻不下,损失惨重,只好专注北方,暂时不再向南深入。

      徐太守体恤百姓,减免了许多赋税,并且下令手下的官兵不许抓难民,不但如此,还开放了城南的码头,每天派出五十条船,送难民过江。朝廷虽知道此事,却也无可奈何,周边的一些官员只好派人守住通往黎城的各条道路,在路上堵截逃窜的百姓。铁骑军也跟风设了关卡,专门抓壮丁。

      顾茗心想自己离家乡已远,又是个病残,穿的泊里啰嗦像个拉着闺女要饭的,朝廷和铁骑军断不会抓自己,毕竟抓了自己也没什么用。因此舍弃小道,胆大包天地上了官道。

      其实走官道,顾茗主要是有另一番考量。他想尽快到达黎城,从黎城渡江去南方,把修修托付给个好人家。自己孤身一人,还是个单身汉,修修一个小姑娘,现在小还没什么,以后长大些了再跟自己混也不合适。而且跟着自己连个家都没有,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得担惊受怕,实在不应该让她承受这些。他也想好了,修修父母留下的那些珠宝银两他分文不取,全部给修修的养父养母。

      只是没了修修,前面的路又得自己一个人走,多少会有些寂寞。

      他牵着修修的手贴着道边走,整条官道上空空荡荡的,两边栽的柳树垂下瀑布一般的枝条,西风古道,格外仓惶。

      修修低声问:“哥哥,还有几天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

      “很快了。”顾茗哑着嗓子,贴边找了一棵树,跟修修坐在树下,掏出水囊喝了口水,问:“你渴不渴?喝不喝水?”

      修修仰起头张开嘴。

      顾茗失笑一声,举着水囊凑到她的小嘴上,小心翼翼倒了一口水。

      小姑娘脖子正中有一颗褐色的小痣,天生长着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睫毛纤长,骨子里满是古灵精怪。

      就像现在,她把水含在嘴里,却不咽下去,而是屯在嗓子眼,作咕噜咕噜的声响。一边调皮,一边朝顾茗眨眼睛。

      顾茗无奈地揪揪她的小辫子:“别呛着。”

      话音刚落,小姑娘猛地喘了一口气,趴在他腿上咳嗽起来。

      “说了让你不要调……”

      “——那边有人,走!”

      顾茗急忙抬头,就见远远奔过来两匹马,骑马的是两个汉子,腰间挎着长刀,虽看不清模样,但看那气势,显然是来者不善。

      两人一边骑马,一边喊道:“前方是什么人?!”

      顾茗心中一紧,下意识攥住修修的手,他扶着大柳树站起来,挡在了修修前面。

      两匹马很快停到顾茗跟前,一个汉子跳下马,上下打量了顾茗一眼,扬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打哪来的?干什么去?”

      顾茗心里已经编了套瞎话,正欲回答,马上的那个道:“别跟他废话,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要去黎城?”

      顾茗心思一转,摇了摇头。

      “不是?”那人冷笑一声:“不是你在这条道上走?这条道前边就是黎城!抓起来!押回去审!”

      顾茗全身一震,冒出一手心冷汗,他紧紧抓住修修,心道:“我被抓无所谓,但是修修,她这么小,被抓起来怎么受得了?”想到这里,急忙喊道:“两位官爷,小人身体有病,和年幼的妹妹一路要饭,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的,如果这条路不能通行,我们走其他的路便是。”说完,拉起修修,拔腿便往路边的野林子里跑。

      那人大喝:“要饭的?我看你就像个逃犯!抓起来!”

      他这一声十分尖利,修修被吓得脚下趔趄,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顾茗脚下一顿,从袖子里滑出一瓶药水,心念电转:“他们若是抓人,我和修修断然是跑不掉的,横竖就这么两个人,跟他们拼了罢。”

      这么一想,也不跑了,而是停下来抚慰修修,心中却盘算怎么趁其不意,把这两人迷晕后伺机逃走。

      那药水是住在老大娘家那天晚上配的,倒在布巾上捂住别人的口鼻,有迷幻作用,顾茗曾遇到一个想抢他们财物的乱民,试验过一次,挺有成效。

      两个官兵见他再逃跑,还以为他被吓破了胆,哈哈大笑几声,大踏步走到两人跟前,掏出腰间的绳子。

      一个官兵狠狠踹了顾茗一脚,一把将顾茗按在地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了摸,碰到一件硬东西,哈哈笑道:“今天发达了!这小子身上竟然有私货。”

      他抓住那东西往外一扯,拿了出来,竟然是一个缺了口的破碗。

      那官兵是不揩油到什么油水决不罢休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将破碗一扔,伸手又往顾茗怀里抓去。

      修修被吓得一动不动,跪在顾茗身边,哭道:“哥哥哥哥哥哥哥——”

      就在这时,空旷的官道上,一道破空之声飞掠而过。

      正在搜身的官兵身体一僵,突然扑倒在地。一支箭直直地插在他的后背上,箭尖旋转着穿过了胸膛,那官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眼睛一闭,不省人事。

      变故发生的简直猝不及防,顾茗僵了片刻,待到稍微回过点神,颤巍巍伸手,紧紧捂住了修修的眼睛。

      另一个官兵颤抖地转过身,拔出腰间的佩刀,喊道:“谁!”

      西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咯吱咯吱作响,停在官道上的马猛地打了个响鼻。

      官兵看了一眼顾茗,再也顾不得管他,慌慌张张跑到自己的马前,解开缰绳,骑上马飞奔而去。

      顾茗怔怔地望着官道的方向,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地想,这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如果是杀我的,我之前有过什么仇家?会不会是土匪,知道我身上有金银细软,于是杀了那个官兵想独吞?

      如果是救我的……怎么可能是救我的,这又不是小说,也不是电视剧,我也不是美人,乱糟糟世道,也根本没有英雄。

      “哥哥……”修修低声叫他。

      顾茗心不在焉:“嗯。”

      “灵台。”

      “嗯。”

      顾茗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一个男人从官道边的大柳树上一跃而下,手中拿着一把弓,身量很高,面貌俊美,他向前走了两步,靴子踩在一堆枯叶上,远远地笑道:“灵台,真的是你。”

      顾茗不由地怔住了。

      兵荒马乱的年代,杨柳依依的黎城官道,竟然……遇到了阔别十载的故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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