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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店家,结账。”
      掌柜的正打着算盘,一抬头脸上便带着笑:“应公子,这是要走了?”
      “是。”
      “也是,马上要过年了,商队都返乡了,店里已经空了七八成,再过两三日,小店也要打烊了。”掌柜随口问了一句,“公子今日才动身,想必家乡不太远吧。”
      家乡?家乡,到底是在太行山麓,在药王谷,在琅琊山,还是在遥远的未名的时空?应好笑而不答,将半两银角子放在柜上。
      掌柜见状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列将军早就吩咐了,帐他们记下了,您别忘了行李就行。”
      应好一愣,旋即明白,这必是那日救了戚猛几人,他们投桃报李的一点意思,于是也不强求,点点头,收起银角子,往外走去。
      新年将至,大街上果然有些热闹,采买年货的人络绎不绝,杂货铺和布店生意最为兴隆,唯有糕饼铺门前人流稀少,北地风沙大,那“余记”的招牌上,蒙了一层黑灰,应好想了想,走进这间铺子。
      见有来客,店主立马起身:“您要来点什么?”
      应好说:“不拘什么,好吃耐放的来两三样,各称上半斤就行。”
      “行嘞。”店主笑得开心,手下不停,麻利地用油纸包了包了四样,摞在一起打包好了,“承惠,一百文。”
      应好依旧摸出那枚银角子,放在柜上。
      店主抬头,正好看见应好手腕处有什么滑出,袖口露出一点闪光。
      那是一个非金非银的手环,样式极为简单,上面挂着两个小小的吊坠,一枚是精致的树叶子,一枚则是鸽子的形状。
      店主一惊,立马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应公子。”
      应好楞了一下,先是迷惑,目光在自己和店主之间反复梭巡,之后恍然,抬手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环,有些自嘲地笑道:“蔺晨一定要让我戴上,原来是这个意思。”
      明明是好意,联络琅琊阁各地分号的信物,偏偏要说什么若是有一天死在外面,也可凭这个手环认尸,不至于暴于荒野无人收殓。
      “早两个月前,少阁主便命北地的各分号注意您的消息,”店主肃容而答,“只是您武功高深,行踪莫测,自出大梁国境我们便再未探到您的消息了,少阁主已两次飞鸽传书,要求我们加派人手,没想到您竟在石城。”
      额……好吧,虽然本意是不麻烦别人,所以从不刻意在各地的琅琊阁分号报平安,但其实好像是无意中给人添麻烦了,让他们还得费人费力去找自己,应好曲着手指挠挠头,交代道:“给蔺晨传信吧,平安,今日便往祁连山去了,这次我打算从高平附近上山。”干脆说得清楚些。
      店主有几分迟疑:“除夕就在眼前,公子何不过完年再去?”
      “孑然一身,也无要团聚守岁之人,何必拘泥于此。”应好摇摇头,“让师傅和阁主他们无需担心,到了开春,我总要回去一趟的。”
      “是。”店主又说,“我这便去发消息。”
      应好挥挥手:“我走了。”便拎着那包糕点踏出店门,往城门方向走去。
      店主看着应好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半晌才猛一拍脑袋:糕点!那半斤石子——啊不,棋子饼!

      到了城门下,应好掏出路引,正给守门的小兵查验,头顶上突然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应公子!”
      抬头一看,列战英正在城垛上探着头。
      应好接过小兵递回的路引,脚下一踮,便拔身而起,翩然落在城墙上,没想到不只是列战英在那,萧景琰亦一身戎装披甲,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这突然的举动,也引得城门上下一阵慌乱骚动,靖王的亲卫已经手握剑柄,做好起手拔剑的准备了。
      顿时有点尴尬,应好摸摸鼻子,拱拱手:“靖王殿下。”
      “今日就走?”萧景琰挑挑眉。
      应好点点头:“是啊,有些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有这样的天气才能去碰碰运气。”
      萧景琰深深看了这个人一眼,面容稚嫩,细瘦伶仃,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细布短打,身无长物,只在手上拎了一包糕点,怎么都不像是个武功高绝,将去绝地探险的侠客——地为席天为帐,不求锦衣华屋,也不问下一顿饭在哪里,江湖人都是这样潇洒的吗?也不,毕竟才十五岁,哪像个天涯落拓的侠客啊。
      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牌子递过去:“将此牌收好了,我到底领着边军,在这北境还算有一点颜面,若有难处,便拿出来。”
      应好颇愣怔了一会,才伸手接过木牌,低头端详上面靖王府几个字:“你……不怕我乱用?”
      萧景琰背着手,长身而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然给你,便是信你不会乱用,况且你既有如此身手,等闲也用不到,不过是以备万一罢了。”
      有些震动,有些困惑,应好又一次打量这位靖王殿下,那个时代的人和人之间,总是有极多的防备和疏离,眼前这位出身富贵,高高在上,见过最恶毒的阴谋诡计,却依然能如此纯粹而鲁直,简单不疑地认定一个人,信任一个人。
      还是,因为那个人是自己吗?

      萧景琰再次见到应好,是在除夕之夜。
      这一日大雪纷纷,下到半夜依旧没停,前两日因为出了太阳而消融几分的积雪又铺上了松软的一层,城外积雪现下已经能没过半截小腿。
      到了除夕这一日,再洒脱的糙汉子也难免有几分思乡之情团圆之意,也到了这一日,军营难免有些松快热闹的景象,也破例能让将士们喝些酒,只是萧景琰治军严明,每人只能分到一两杯而已,甚至,到了这一日,每人都能吃上几个饺子,虽口味平平,相对于平日里粗糙的伙食,倒也是难得的美味了。
      夜已深,军中没有望年守岁的惯例,除了轮值戍卫的人,大多都睡了,也许在睡梦中,会梦到故园亲人吧。
      萧景琰站在城头上,吹着凛冽的寒风。
      愈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愈发让人想起往昔那些温暖和快乐,母妃,祁王哥哥,小殊,以及其他和其它,他装不出开怀的样子,好在在这偏荒北地,他是万人之上,也无人可以要求他强装笑脸,可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也不能不识趣,丧着脸给大家添堵,所以干脆便躲到外边来。
      天地苍凉。
      忽然不远处有什么急速飞来,他定睛细看,仿佛是一点灰白色的影子。那点影子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变大,靠近城外不远处的军营岗哨。
      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人,那人停下身形,取出什么晃了一晃,又飞快往城墙这边掠来,到了城下,也不等兵士打开城门,“他”仿佛一只猿猴巧捷,又如燕鸟轻灵,攀住墙上还挂着冰凌雪柱的凸起部分,两个起落,便已身在墙垛上。
      “是谁?!”萧景琰一声大喝。
      “靖王殿下?!”声音带了几丝沙哑,“他们还说你应是在城里,倒是凑巧。”
      “应公子?!”萧景琰快步走上前去,“你先闯军营,又翻城墙,到底有何急事?我给你木牌,可不是这么用的。”
      应好修整几日,离城往祁连山之前,萧景琰让列战英送了一面靖王府的木牌给她,在北境他所统帅军队驻守的范围内,这面木牌都可以代表他的身份,可少受些盘问,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用到了,还是几乎算是当着他的面用的。
      应好从城垛上跳下来,却脚一软,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她是真的筋疲力尽——萧景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最快天明,最慢明日午时之前,北燕大军将至,殿下要马上做好应战的准备!”应好在他耳侧低声说。
      萧景琰大惊:“你如何得知?!”
      “我行至高平附近,打算进城采买些食物,从不远的祁连山东麓上山,却突然发现高平城外集结了大批军队,骑兵步兵,约有三四万之众,我便潜入兵营,听到了北燕人欲趁除夕新年军营懈怠之际,奇兵突袭,一举拿下石城。”应好喘了口气,说多了话,声音愈加沙哑,“我立即返程,好在不算太晚。”
      萧景琰看到应好疲惫气弱的模样,问道:“高平是北燕边城中离石城最近的一座,离此却也有三百余里,你是如何赶回来的?”
      “北燕游猎放牧,户户有马,我出城一路潜行,从沿途牧民那里买了匹马,可惜不是良马,跑了不到两百里便已力竭,我放了它,剩下百里,我一路跑回来了。”
      石城往北虽都是平原,不像山路那样曲折难行,要在寒冬雪夜里一口气狂奔百里,常人几乎做不到,就算有深厚内力打底,亦非易事,萧景琰极为震动,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即将兵临城下的大军和一触即发的战事:“你还听到些什么?”
      “主要还是攻其不备,骑兵正面冲营以外,他们还打算派出一翼,偷袭辎重粮草。”
      “早就听闻今年北燕境内旱情严重,入冬以来又连连大雪,他们会举兵掠边倒也在意料之内,只是没想到会如此龌蹉,选在新年伊始动手。”萧景琰冷笑一声。
      “兵者,诡道也,”应好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何况北燕历法用的是《正光历》,我大梁用的是《大明历》,对于他们多数兵士和百姓而言,今日并不是新年。”
      萧景琰一愣,哑然失笑:“也对。”又说,“石城驻军不满三万,若无准备,必定惨败——不论如何,这次多谢你。我这就让人送你去休息。”
      “不必,既然我递回这个消息,便是希望这一战能胜,”应好摇摇头,“给我一副皮甲,我与你们一起迎敌。”

      天微微明的时候,雪终于小了些,整个石城都静悄悄的,仿佛睡着了一样。
      若不是得到情报,这确实是驻军最为松散懈怠的时候。
      靖王军帐之中,气氛肃穆,大家都已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唯独一角,已抓紧时间小憩了片刻的应好坐在胡凳上,正靠着火盆烤馒头。
      回来已是半夜,又马上要备战,伙夫那只能翻出几个冷硬的馒头,她也不嫌弃,就用竹签子一插,即使是在大军之中规格最高的军帐里,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就着火盆很专心地翻来转去,让它们均匀受热,不一会儿,馒头就变得金黄,发出一股焦香味。
      闻着这味儿,大家的视线都不自觉地飘过去,看她就着热水,一小口一小口,啃得颇有滋味。
      帐中气氛陡然松了几分。
      萧景琰露出几分笑来,真还是个孩子。
      “好吃吗?”列战英打趣着问。
      “唔?问我?”应好抬头,“还行。”
      看起来呆呆萌萌的,旁边一位偏将忍不住说:“这娃娃,真好养活。”一个隔夜的馒头也吃得这么香,他年纪大些,家中还有年纪相仿的子女,见了这场景,也是想到了自家的孩子。
      我也是吃过好东西的好吧,这个朝代不是炙烤就是水煮,没有蛋糕没有脏脏包没有热火快炒没有辣椒没有小龙虾,自己只是落差实在太大所以不讲究了而已……应好心中默默吐槽,怎么就得了这个简朴的称赞了?
      就在这时,斥候匆匆来报:“北燕大军前锋离城已不足二十里!”
      大家瞬间都挺直了肩背,握紧手中佩剑。
      “好!”萧景琰站起来,“听我号令!全军列阵!”
      众将齐声应“是”。
      应好将最后一块烤馒头塞进嘴里,站起身来。
      古代的战场,人肉的搏杀,到底是怎样的,她不想见识,可是真需要面对的时候,她不会胆怯。

      隆隆低声如同擂鼓,大地震颤。
      北燕的骑兵终于到了。
      兵临城下,才发现对方乌泱泱一片列队城前,旌旗飘扬,显然早是严阵以待,拓跋晃心中暗叫不好,又疑心大起,此次突袭组织迅速,行动秘密,到底是如何泄露了消息,让大梁边军已有戒备?明明半个时辰前斥候来报,石城驻军还是毫无异样!
      事到临头,逼上梁山,四万人的军队,开拔急行了一整日,若是无功而返,自然要吃挂落,然而更可怕的是,若是不战而撤,大伤士气不说,到时对方必要追赶上来,定会被狠狠咬下一块肉。
      而他所领,又是前锋,首当其冲……是战是退,举棋难定,踌躇再三,他下了命令。
      “传令下去,击鼓,进攻。”
      很快,战鼓响起,北燕骑兵高举剑戟,如离弦利箭一般,策马往前冲去。
      萧景琰立即大声发令:“全军戒备!!!弓箭手预备!!”
      眼看就要冲进对方军阵,就在此时,冲在最前的北燕骑兵仿佛被什么一绊,纷纷人仰马翻,后面的人闪避不及,有被前人绊倒落地的,也有从前人身上踏过的,场面一片混乱,死伤不少,进攻的势头也滞住了。
      原来萧景琰接受了应好的建议,连夜派人在此处埋下木桩,捆上绊马索,稍作掩饰,到了天明,厚雪覆盖,便完全看不见了,果然有效。
      列战英一声令下:“放!”
      利箭向上抛射,又如雨一般铺天盖地地落下,两轮之后,北燕前锋营的五千骑兵已折损了几百。
      拓跋晃心急如焚,北燕人多数自小在马上长大,骑兵尤为悍勇,也是交战中的决胜主力,若是骑兵被压制如此,对士气打击极大,更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这前锋营的五千骑兵,是他一点一点拉拔起来的队伍,都是他的心血啊,就这么毁了!
      就在这时,右翼突然冲过来一支高举大梁战旗的骑兵,将本就渐渐溃散的北燕骑兵队伍冲击得七零八落。
      不过依然有一队悍战的北燕兵士不依不饶,纵马奔进了大梁的阵列,他们身披全甲,□□之马亦披被装具,他们一手持长枪,一手举砍刀,居高临下,左右厮杀,梁军确实一时奈何他们不得。
      战况似乎有了转机,随后的北燕骑兵见状士气大振,也重整旗鼓开始继续进攻。
      将台上的萧景琰等人见状,拔剑出鞘,蓄势屏息而待,就在这时,攻入梁军的几个骑兵突然从马侧抽出已上好弩箭的强弩,朝着将台举起便射。
      强弩射程可达五百步,可他们离萧景琰及几个将领的距离还不足二百步。
      六七支弩箭倏忽而至,事发突然,甚至连让人喊一声“小心!”的余地都没有。
      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有什么迎身撞上那些弩箭,砰然四溅,扬散出一片粉末,弩箭便纷纷掉下来,七零八落地钉在地上,唯有一支成了落网之鱼,依旧直直刺向萧景琰。
      应好出手如电,一把抓过去,这一抓之下,就暗道不好,到底是强弩,弩箭力大势沉,仗着内力深厚便徒手抓挡,未免太过托大,她闷哼一声,再用三分力,将几要脱手的箭尾牢牢抓在手中。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瞬间。
      应好松开手,发现手心已被锋锐的箭头棱边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正喷涌而出,不由得自我吐槽,果然是肉体凡胎,进了武侠文的命却有修仙文的幻想,还是要认清现实啊——不过也对,她几次进出雪山密林,身临险境,生死一线,便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这一身内力,只不过是让她有机会踏入旁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地方,可人再强大,也终归搏不过天地自然。
      心思几转,却没注意到列战英以及将台周围一众兵将由愕然而至不可思议,又由不可思议而至高山仰止的表情。
      萧景琰也是惊愕了几息才回过神来,连忙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应好皱皱眉,从身上轻甲的缝隙中抽出一截衣摆,随手一撕,便用布条将伤处胡乱裹起来,“先应战吧。”
      强弩虽是大杀器,可弩臂力强,上弦不易,所以在战场上一击不中,基本上就没机会再次填装发射了,偷袭的那几个北燕骑兵,立即被一拥而上的大梁士兵包围,一番混战,被斩于马下。
      “来而不往非礼也,有弩吗?”应好沉声问。
      “有!”刚被那一记徒手抓弩箭给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兵士们连忙应声,不多时,就拿来一副,“这是连珠弩,虽不如北燕强弩射程远,不过一次可发三矢!”
      然后大家就看到应好接过弩,轻轻松松地拉开平日里大家都费了牛劲才能绷开的弦,将弩箭装好。
      又一次收获了大批的星星眼。
      应好对萧景琰说:“我去去就回。”话音刚落,便飞身出去,几个起落,顺便还将几个北燕士兵踩下马去,脚未落地,便已到了北燕阵前。
      她略停了一停,便举起弩机,朝拓跋晃的方向射去。
      至于哪个是拓跋晃,将旗之下,不外乎盔甲最为华丽、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便是。
      一箭射中拓跋晃胸口,另外两箭也未落空,旁边两个亲卫被射中了。
      拓跋晃身子一摇,跌下马来,他的心腹偏将见状大惊,连忙将人扶起,往后奔逃,一边大声喊道:“撤!撤!撤!”
      就这样,紧随其后的北燕步兵刚刚站定,便见已方兵马溃败逃来,一时间乱做一团,大梁士兵见状连忙乘胜追击,直到百里以外,两国边境方才收兵。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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