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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贞平二十五年,冬,大梁西北边境。
      天色昏暗,北风呼啸,裹挟着纷乱的片雪四处飞扬,将苍茫的大地覆上厚厚的白雪。
      这样十步开外就看不清人影的天气,一处山脚下,竟有纷乱的人声马鸣。
      十几人穿的是大梁兵士的甲胄,剩余二十多人则是北燕的装扮,双方战作一团,刀来剑往,搏命厮杀,热血落在寒雪上,凝出妖异的红。
      渐渐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而大梁兵士,渐渐被围困在中央,他们背靠着背,虽然形容狼狈,多有负伤,却没有一个人露出颓然惊惶的模样,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那模样,仿佛在说:来呀,来战!
      他们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戚头儿,我们这儿还是你功夫最好,”一个兵士压低声音,对身侧的十夫长戚猛耳语,“待会儿弟兄们殿后,你趁机跑出去,抢了马就走,回去报个信,也好给我们收尸……”
      “呸!我戚猛是那种贪生怕死,丢下弟兄们苟活的小人吗?!”戚猛低喝,“要死,咱们一起死!”
      戚猛是军户出身,有些家传武学,一向作战勇猛,很有些灵光,积累军功,加上为人义气,在小队里,很有些威望,许是不多日子就要升百夫长了。
      其实他心里也十分焦急,此处恰是大梁、大渝、北燕三国交界,自几年前大梁大败大渝军队之后,大梁与大渝之间一向颇为平和,少开边衅,而北燕国境狭长,游兵甚少从此处越境劫掠,没想到例行的带队巡边,却恰好遇上了这么一拨,更要命的是,还是对方人多势众。
      这些北燕人必是想趁着这漫天大雪,无人行走,偷偷越境杀掠一番,到时候大雪一掩,待被发现时,他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但不论如何,众人之中,自己武艺最强,若自己不走,尚有一分突围的希望,若是自己撤身而逃,其余的人心气一泄,怕是要都交代在这里了。
      他怎能做那样不忠不勇不义之事!
      心中想定,他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举起手中那长柄刀舞得虎虎生风,几个回合,又将两个人伤在刀下。
      只是到底是人数悬殊,形势并不会逆转,待戚猛几近力竭之时,场面更加惨烈了,对方折损近半,自己这边,也只剩下了五六个人,还是个个带伤。
      双方都杀红了眼,而戚猛,除了悲愤和怒气,心里也渐渐涌上绝望,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要死,也要杀个够本。
      此时,一把长枪向他斜刺而来,他举刀格挡,却因为力竭,手上竟慢了一步,眼看枪头就要刺中。
      说时迟那时快,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击在枪上,将枪头震了开来,只见枪头险险从他脸侧划过,让人后惊不已。
      一击失手,又是被偷袭的,那北燕人惊怒交加,喝了一声:“是谁?!”
      众人都停下手来,张目四望,只见不远处站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一件破烂不堪的披风,因戴着风帽,也看不清楚模样,北风吹来,掀起披风一角,里面的衣服虽然好些,也已经磨出絮子来了,唯独那双眼睛,熠熠发亮,却又静而无波。
      “此处是哪国境内?”
      只听“他”淡淡问道,声音清越好听,却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因为这嗓音还带了几分童稚,仿佛还未变声,可若真是如此,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武功,实在是太可怕了。
      敌友不明,仿佛在沸水中扔了一块冰,大家都按耐不动。
      许是个讲求正义正道的江湖豪侠,戚猛与同袍对望一眼,心中有了几分绝处逢生的雀跃,闻言连忙大声说:“此处是大梁境内。”他怕北燕人狡辩,连珠炮似的,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我们是大梁边军,今日例行巡查,在此碰到这伙北燕骑兵趁风雪越境劫掠,他们是要杀我们灭口!”
      那群北燕人的小头目也颇有些狡猾,闻言冷笑一声:“我们也是奉命巡边,不过是雪太大,一时迷了路而已,你们不问缘由,上来就打,我还没说你们不分是非黑白呢。”反正他们才进入大梁境内不久就被发现了,什么事都没做,怎么说都可以。
      “你!”几个大梁兵士惊怒,“你胡说!”
      戚猛连忙说:“我们一行十余人,你们却有近三十人,兵力如此悬殊,我们若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上来就打!”
      “那我怎么知道,”那北燕小头目笑得可恶,“我记得几年前的寒冬,有那么一次,我也是带队巡边,恰巧遇上了赤焰军的一个小队,他们也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喊打喊杀,我们……呃!”
      话音未落,人已倒地,旁边雪中落了一枚石子。
      虽然看起来没有伤痕,可他的脖子软趴趴的,北燕人围上去一探鼻息,顿时大怒,举刀朝那瘦小的身影冲过去。
      只是眨眼之间,便个个飞跌落地,再无声响。
      戚猛看得咋舌,愣了好一会才上前抱拳行礼:“多谢……啊,多谢侠士相救。”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尴尬,不禁挠了挠头。
      那人掀开风帽,露出一张清秀尚带稚气的脸来:“此处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相貌和声音倒是相配,只是听说这江湖之大,仿佛有些偏门奇功,能让人保持青春不老,面若孩童,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什么来路……戚猛心中暗暗猜测。
      他想了想,说道:“此处是三国边境,多年征战,早已荒芜,往东三十里开外,仗高山之险,还有几个村子,也已是穷困不堪,若要补给歇脚,不若随我们往石城去,离此五十余里,只是……”他抬头瞅了一眼这位“侠士”的脸色,才忐忑地补了一句,“只是大军驻扎之处,到底慎重些,进城需校验官牒路引。”
      很多侠士仗着武功高强,飞檐走壁,来去自如,行走江湖之时,并不愿费神去办那些。
      “无妨,我有。”那人环顾四周,点点头, “收拾一下,一起走吧。”

      石城,城如其名,背倚雄山,远望平原,城墙借山之势,多用石材,高大雄浑,远远看去,仿佛是延绵山脉中的一座小峰,只是再近些,便可看见城外驻扎的军营,旌旗飘扬,在这飘雪寒冬,苍茫北境,多了些活气。
      这日恰是列战英轮值,他看见一群人马朝军营大门疾驰而来,连忙上前几步,待看清楚情形,吃了一惊。
      马有四十余匹,马上却不过六七人,不,应该说,还能坐着的不过六七人,因为几匹马上,还载着尸体。
      看见列战英,几人连忙跳下马来,戚猛禀报:“列将军,我们今日例行巡边,恰遇北燕人越境劫掠,我们寡不敌众,情势危殆,”说到战亡的同袍,他抽了抽鼻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那位瘦小的身影正从马上下来,继续说道,“幸得这位……幸得这位侠士相助,全歼北燕游兵,我们才得以幸存。”
      “哦?”列战英看几个人都形容狼狈,满身血污,又问了几句当时情形,确定确实是小股游兵扰边,并非大战前兆,才松了一口气,“你们先回营修整,武器归库,然后将个中情形详细向上官汇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还有这些战士的尸首,好生收殓了,登了名簿,也好早日将抚恤寄回他们家中。”
      想起以往的情谊,几人也不禁湿了眼眶,低头齐声应道:“是。”戚猛又想起来,“还有这位……这位侠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妨。”列战英点点头,他早已打量过这位,虽然模样稚嫩,衣衫破烂,却周身带着一股淡漠之气,却并不像是高傲难处的模样,“听你们说来,这位想必是要修整一番,待我核验之后,便亲自送他入城。”
      看几人去了,列战英开口问道:“这位……这位侠士该如何称呼?”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还是个毛头孩子——至多是个功夫了得,来历成迷的孩子,叫先生?叫大侠?叫小弟?都不对。
      “我姓应,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随意便好。”
      列战英心里松了口气,笑笑:“应公子。”想来想去,还是这个称呼似乎勉强得体。
      “列将军。”
      两人一路往营帐走去。
      “不知应公子是何处人士。”
      知道是例行公事,自己也无不可对人言,无需盘问,应好便一一道来:“冀州,太行山下一个小村,父亲曾是赤焰军士,前些年战亡了,母亲另嫁,我无兄弟姊妹,亦无其他亲眷,蒙恩师收入门墙,此行乃是游历西疆一带,寻找一味珍稀药材。”
      听到赤焰二字,列战英心中一凛,他本是靖王府的郎将,跟随靖王多年,见过誉满天下的祁王,见过威风凛凛的林帅,也见过风姿英发的林殊,更知道这一切在靖王心目中的分量,而这个分量,现在已经成为殿下心中一道永不会愈合的伤口,让他每每痛入骨髓,心如刀绞,让他颓唐沉默,远离朝堂,自我放逐。
      “公子倒是坦荡。”列战英苦笑,“在下惭愧。”
      应好点点头:“职责所在,我也明白的。”
      两人停在一顶帐篷前,列战英抬手请道:“公子入帐稍坐,待核过相应文书,列某便送公子入城。”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跑来:“列将军,列将军!靖王殿下找您。”
      列战英左右为难。
      “列将军先去吧,我在此等候便是。”应好微微一笑,“给我拿卷书打发辰光,定不会乱跑的。”
      “那便失礼了,”列战英叫来自己亲兵,嘱咐一番后便匆匆离去。
      应好坐在营帐里,伸手翻开手上还是兵士刚送来的书,一愣,原来是本浅显有趣的游记,看来这位列将军,还是个体贴心细,考虑周到的人。
      约过了一刻多钟,营帐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掀开帐幔,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俊秀,表情坚毅的青年男子,列战英则跟在他身侧。
      两人视线相交,都彼此打量了一番。
      和林殊口中描述的那位至交发小,既贴切,却又有些不同。
      应好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靖王殿下。”
      萧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怎知我的身份?”
      “列将军是您的亲卫,靖王府中郎将品级最高之人,能走在他前面的,自然就是靖王了。”
      萧景琰露出一丝狐疑:“应公子乃是江湖中人,为何会对我靖王府上下如此熟悉?”
      “游历西北之前,稍微做了些准备罢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其实对林殊来说,越美好的回忆,回想起来就越是残忍,虽然和萧景琰亲如手足,虽然靖王府对他而言,熟悉得像是自己家一样,也只偶尔说起一二,便又很快闭口不言,应好所知的,并不比上辈子看完电视剧后知道得更多。
      “是吗?”萧景琰顿了顿,“请问应公子,今日与北燕游兵的冲突,究竟是什么情形?”
      应好说了一遍,和戚猛等人所说几无不同,只是有所侧重和繁略而已,萧景琰再三看了她的表情,镇定自若,也没什么破绽。
      萧景琰又问:“战英说你的父亲,曾是赤焰旧人?”
      看来萧景琰并不穷追不舍,多半也是因为这个身份。
      “是,只是他常年征战,极少归家,我几乎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应好的目光飘远,那个名为父亲的男子在她心中,身形还清晰地记得,面容却很模糊了,“记得母亲曾说,父亲原是村里最伟岸最好看的。”
      她依稀记得极小的时候,父亲将她放在肩头哈哈大笑的情形。
      萧景琰和列战英闻言都是心中一怮,萧景琰转过头去,问列战英:“文书验过了吗?”
      “尚未。”
      应好从袖内掏出一封油纸包,递了过去。
      展开后,萧景琰粗粗看了一眼:“应好?是个好名字。”
      列战英在旁也看到了,极为吃惊:“你只有十四岁?!”
      应好皱皱眉,淡淡反问:“我长得不像十四岁的样子吗?”
      “倒、倒也不是,”列战英尴尬地摸摸鼻子,若论武功,只有十四岁,自然是小了,可若论身形模样,十四岁,自然是大了,总之,十四岁仿佛是个不怎么合理的数值,“只是按戚猛等人所说,应公子武功极好,所以也是有些理所当然了……”
      萧景琰将手中文书折好递回去,面无殊色:“有些天资卓绝之人,虽然万中无一,到底还是有的。”
      语气平静,却又带着深深的怅然和刻骨的悲哀。
      他又想起了林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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