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沙[琅琊榜]》贝贝拉

31、第三十一章

　　乍见一群人死在面前，其中一个还是枕边人，王之肃面色白的像鬼，两股战战。
　　陆衍愕然，还想冲上去做些什么，应好拉住他，叹了口气：“不必了，他们齿中藏了剧毒，一旦事败服毒，便没有侥幸。”
　　看着十分震惊的陆衍，应好解释：“滑族与别国不同，男子平庸，女子反而殊为出色，杀伐权谋，果断狠厉远胜男子，当年的玲珑公主和璇玑公主尤其如此。秦六娘这一死，是想把这逆反大罪断在她这里，只是想保的究竟是上面起事的祸首，还是真听进了我的劝说，为滑族遗民慷慨赴死，便不得而知了。”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吧。
　　陆衍心里有些不得劲儿，半晌低声说：“当年滑族归而复叛，赤焰灭国，其中是非其实很难说清……”
　　应好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直说是咱们当今陛下不厚道不就得了？我虽被叫一声小将军，却无品无衔，不用朝廷一文俸禄，实乃一介江湖流浪客，不怕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实际上，这话我常对靖王说。”
　　到底是受着天地君亲师、仁义礼信智的熏陶长大的，虽对皇帝颇有诟病，却总难宣之于口，只敢在心中想想而已，陆衍被噎得不轻，面红耳赤，嘴上唯唯。
　　“好了，别想太多了，你只要知道，有些事已无法改变，而此刻，你犹豫或者心软的刹那，这城中的百姓，你朝夕相处的同袍，便要多牺牲一条性命，”陆衍生得高大，两人差了一个头，应好却拍怕他的肩，仿若才是年长的那个，“人固然有怜悯同情，可也有亲疏远近，分了亲疏远近，便有了取舍，既然舍了，多想无益——命人将元明尸首挂在城墙上，群龙无首，北燕人自会溃逃。”
　　说罢便起身要走，这是王之肃上前几步，腆着脸笑得像哭一般：“多、多谢小将军救命之恩。”
　　这救命之恩，当然还不是刚才将他从秦六娘手中救下来那么简单，而是提前告诉和让他参与这个计划，不然光叛国通敌的人是他宠妾这件事，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了。
　　“不必谢我，谢你自己吧。”
　　王之肃一头雾水。
　　“谢你自己还有些忠君爱国之心，想过誓死不降，”应好讽刺一笑，“若非如此，我也懒得救你。”
　　王之肃愕然。

　　穆阳城内依旧人心惶惶，除了护城军每家每户清点男丁和弓箭武器的推搡喧闹声，其余都是一片寂静，街头巷尾的角落里，冷不丁还能听到妇人孩童压抑的哭声。
　　此时的境况，招幕僚议事也完全无用，更何况还有一个说丧气话被他关了小黑屋的，王之肃心中燥郁，干脆挥退一干下人，独自待在书房，或不安地踱步，或摆弄弓箭，或抽出一直用来装饰的宝剑擦拭和比划。
　　时人尚武，剑又为武器中的君子，大梁世家贵族中的年轻人极少不曾习剑的，王之肃自然也曾练过一招两式的，只是疏荒多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又笨拙地摆弄了两下，不是好险划伤自己的手臂，就是差点割掉衣服的下摆，他终于颓然地收剑入鞘，自嘲道：“罢了罢了，到时候城头上拔剑自刎，总还不至于不会。”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说：“先磨磨罢，怕你一剑下去割不死自己。”
　　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团冷气猛地涌了进来。
　　突然看到窗洞上站着一个人，王之肃吓得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了地，还差点尿裤子，等看清那人是谁，便更是惊吓加倍，不过转瞬之后，他便心中狂喜。
　　他腆着脸招呼：“应、应小将军？！”
　　久旱逢雨、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狂喜。
　　“不敢当王太守的这声称呼啊。”应好凉凉地说，从窗棱上跳下来，回头伸手将窗户阖上。
　　“当得当得，”王之肃点头哈腰，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应小将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舍下？难道说靖王殿下……”
　　可见这位王太守在事关老命的时候，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
　　“是。”应好点点头，直接承认，“庆国公重伤昏迷，靖王殿下临危受命，日夜兼程赶回并州，现已重掌铁羽军，我是奉命入城打探消息的。”
　　王之肃心中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靖王威武，必能大胜北燕，穆阳城有救了。”
　　应好睨了他一眼：“铁羽军在庆国公手上已经连败数仗，人员折损不说，气势也是大不如前，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一定能打败北燕镇南军？”
　　“那、那不是……”王之肃支吾了半天，才僵着笑脸说，“那不是，还有小将军您嘛。”
　　要不是看在那点子爱国忠心，应好还真是看不上这个人，她努努嘴，朝他招招手，说：“好吧，你的性命，你一家子的性命，这穆阳城几万百姓的性命，都靠你的了，现在，你给我听好了。”
　　王之肃连忙附耳过去。

　　应好看看他，又嘴角微勾，说了一句：“而且我也想看看，你那点忠肝义胆，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没想到你竟演了全套——只是若这一战真的未胜，北燕人血洗穆阳，你会不会将错就错，继续演下去呢？”
　　王之肃心中最隐秘处的那点软弱和晦暗被点破了，表情实在扭曲而丑恶。
　　应好再不理他，跳下城墙去，选了北燕士兵最为密集之处动手拼杀，剑如银光闪电，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却招招制敌，剑式起处，便扬起血花。
　　看着应好的背影，陆衍心中只剩下钦佩，他再深深地看了一眼，转头下了城楼，一边吩咐下面照应好说的去做，一面也上阵杀敌。
　　应好没有急着突围，而是慢慢移动，杀得北燕人心惊胆战，退避三舍，她一路杀出重围，从北燕士兵那里抢了匹战马，扬长而去。

　　北燕镇南军和大梁铁羽军交战之处，离穆阳城十里开外，镇南军所处恰好是上坡，养军蓄锐，又提前摆好了阵势，在人数上亦多于铁羽军一万人。
　　若不是提前知道些消息，铁羽军必定折戟，即使有所准备，这也是一场苦战。
　　应好赶到时，两军正战成一团，这一仗惨烈无比，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可是人若没倒下，眼还未闭上，便还是要举起手中武器，杀！杀！杀！
　　她策马全速奔跑，毫不减速，马冲进战场，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而她拍马腾空而起，踩着北燕士兵的头往战场中心跃去——看到了铁羽军帅旗所在。
　　萧景琰身披战甲，驾着腾霜，持剑左劈右砍，一招一式，并无花团锦簇，却直截了当，这是他日日习武不辍，多年血战沙场练出来的，像他这个人一样，平实，但有效。
　　他从来都身先士卒。
　　铁羽军换帅之后，气势大涨，虽人数少了一万，落于下风，却硬生生和镇南军战成了平手。
　　转瞬之间，应好便已奔到萧景琰身前。
　　萧景琰大喜：“长离！”他手中不停，大声问道：“穆阳战况如何！”
　　应好将刺过来的长枪格挡开，亦大声回答：“元明已死，内奸已除，若是陆衍还守不住，枉费了他将门之后的身份！”
　　萧景琰大喊一声：“好！”
　　围攻萧景琰的北燕士兵们听到两人的对话，虽不知真假，心中已生了怯意，手中攻势都缓了几分。
　　因着萧景琰带兵冲锋，冲进了高坚带领的虎*骑营，骑在马上的高坚立即发现了这边的状况，他眯了眯眼，转头吩咐下面的人：“上千机弩！”
　　“可是，将军吩咐过，务必留了那大梁靖王的性命！”
　　“本将知道，舅舅是怕那靖王身份贵重，万一折损，大梁必定不休，不过本将觉得，战场上刀剑无眼，误伤也是正常，”高坚颇有些戾气，“舅舅常说，这靖王和我年岁相近，在领兵作战上远胜于我，我倒是要看看，舅舅如此推崇的靖王，能不能挡住他大梁自己制作的□□击！”
　　这千机弩正是大梁改进的一款弩机，以机身轻巧，上箭方便，箭力强劲，落点准确著称，但因对制作精度要求很高，所以数量稀少，也是绝不许流通到外国的一种兵器。
　　一时已装填好弩*箭的千机弩取来，一共十架。
　　高坚阴阴笑道：“听好了，将各自的弩*箭做好记号，到时候谁射似了那靖王，赏银五百两！若是两人同时射中，赏银平分！若是本将射中了，那这赏银便归本将了啊。”
　　持弩的士兵们十分捧场地哈哈大笑。
　　高坚率先举起了弩机瞄准，一支弩*箭脱弦而出，数支弩*箭参差而至。
　　弩箭的咻咻破空之声被战场上的交兵呼喊之声所掩盖，转瞬便到眼前，眼看就要射中，千钧一发的时刻，应好扑过去，将萧景琰推离，却晚了一步，一支弩*箭从她后肩射入，又从前肩露出箭头，应好被冲得踉跄几步，伤口的血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襟。
　　虽然这次她难得地穿了皮甲，亦挡不住弩*箭强劲的穿透力，只能说勉强卸掉些力道，聊胜于无罢了。
　　还有几支箭，不分敌我地放到了方才站在萧景琰身后的几个士兵。
　　“长离！”萧景琰立即回身一把扶住应好。
　　除了那次不慎中毒，这是几年来应好第一次在战场上受这么重的伤，更让他惊怒的是，他一眼认出，这弩箭是为了匹配千机弩而特制的弩*箭，北燕人用的是千机弩！
　　这千机弩落入北燕人之手，并不仅仅是一把弩机的事，无需深想便已足够让人背后生寒。
　　应好忍不住骂了一句——军营中粗汉子最多，那些不甚文雅的说话方式自然也多，她自然也没少听，不过平日里也不会在萧景琰这个一板一眼的人面前说出来，今天是气急了漏了嘴，她握住箭簇，对萧景琰说：“来，砍一刀。”
　　萧景琰没有动手。
　　应好气冲冲地说：“砍吧，把箭头砍下来，反正疗伤拔箭的时候也要砍的。”
　　萧景琰犹豫了一下，才一手固定住伤口处伸出来的箭杆，另一手手起剑落。
　　虽然如此，不论是箭杆晃动还是人晃动，都足以让透骨的伤口疼得翻江倒海了，应好抽了口冷气，咬紧牙闷哼出声，而后摊开掌心，一枚染着血的三棱、精钢所制的锋利箭镞。
　　她一脚踩在一名冲过来的北燕士兵身上，将人踩得一个踉跄摔进泥水里，腾空而起，踩着人头往前跃了几步，发现了弩*箭来处，便灌注全身功力，将手中之物狠狠朝那个领头之人掷出去。
　　高坚正为弩箭未射中靖王愠怒，命人填好弩*箭，准备不死不休，可靖王又被推下了马，一时人影晃动，很难分辨，也很难瞄准，他正想放箭，突然有个人腾空跃起，向这边射出了什么。
　　高坚胸口一痛，低头一看，胸前上好的锁子甲竟被穿出一个洞，他不知道的是，后背上的锁子甲也有一个洞，而洞口处鲜血喷涌。
　　这以牙还牙来的太快，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嗓子里赫赫做声，不过几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来得及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