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沙[琅琊榜]》贝贝拉

28、第二十八章

　　若不是北燕军队将城整个儿围了一圈，有多少人已经拖家带口抛家弃业地出城逃难去了，现在逃又逃不走，躲又躲不掉，一场冷雨，让本就人心浮动的穆阳城更加的凄惶。
　　应好从城垛上掠过时，大雨倾盆，又是晚间，守城的士兵根本就什么都没发觉。
　　进了城内，她便往城中央最为高耸堂皇的宅院去——几个月前才来过，自然熟门熟路。
　　这一路上踩过许多人家的屋顶，心中未免在想，这一家家一户户，无论此时是否点灯，对多数人来说应该都是个无眠之夜。
　　王之肃的府邸庭院几重，雨还下着，屋顶太冷了，应好裹着湿淋淋的衣服，躲到王之肃书房的窗外。没办法，内力再深厚，也扛不住大冬天这样风吹雨淋的硬冻啊。

　　王之肃和幕僚们正围坐着面面相觑。
　　州府所在的城被敌军团团围困，他一个并州太守，主政一方的父母官，竟束手无策，说来也是好笑而又凄凉了。
　　王太守环视了周遭几个人一眼，打破沉默：“昭亮，我让你清点城中男丁和武器，可有结果？”
　　“老爷……”那被叫做昭亮、有一把山羊胡的清瘦男子为难地说，“穆阳虽是并州府城，但并州毗邻北燕，常有战事，穆阳城也早就没有前朝繁华，清算城中男丁，那也不过五千八千，顶天了一万两万，再加上三千的护城军，而城外有五万的北燕镇南军，身经百战，我们就算是奋起守城，也只是以卵击石罢了。”
　　旁的几人都默默点头。
　　王之肃听得不耐烦：“以卵击石如何？因为打不过，便龟缩家中等死吗？”
　　另一人嗫嚅着开口：“不是说铁羽军退到茶田镇附近了吗？离我们不过几十里，我们派人去求援吧！虽然前头几战皆败，总还存着几分战力，再说了，穆阳都守不住，他们岂不是……”
　　应好心里想，不愧是王之肃养的人，果然智商是差不多的，第一，就这群纸上谈兵的酸儒，能派出一个有法子闯出城外北燕大军包围去求援的人，自己绝对认输，第二，茶田镇离穆阳不过几十里，穆阳又已经被围了好几天，铁羽军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来，若不是不想救援，就是已无力救援，第三，铁羽军都已经败了，哪还在乎再失一城，就算这城十分重要，也不过在战败两字上多添了些分量而已。
　　好在几人之中还有脑子清醒的，冷笑着将话驳了回去。
　　众人议论纷纷，也没个定论，王之肃心中堂皇，也不愿再听这些人掰扯，便拍了下桌子，说：“还是那句话，将城中男丁和武器数量尽数清点，明日午时之前报于我知。”说完便摆摆手，“留一人候着府外的动静，其余的都散了吧。”
　　闻言幕僚们都愁眉苦脸地起身，其中有一人突然凑到王之肃身边，小声说：“老爷，我们不如……”
　　后面那半句太轻了，应好也没听清楚。
　　不过王之肃瞬间就炸毛了，推了那人一把，大声呵斥：“我王家世代受大梁皇恩，吃的是大梁的米，喝的是大梁的水，做的是大梁的官拿的是大梁的俸禄！降敌求存这种事，我王之肃不会做，也做不出来！”
　　应好倒是有几分诧异，这王太守虽然愚蠢贪鄙，对国倒是颇有忠心。
　　那人摔倒在地，颤巍巍地爬起来，苦着脸半是求饶半是谄笑：“老爷误会了，我是说诈降！诈降！我们纠集城防军，待北燕军队进城，便乘其不备，从相反的城门突围而出……”
　　应好心中一紧，暗骂这个出馊主意的人，不知道北燕人凶蛮，夺城之后必有杀掠吗？！这太守一逃，城中的百姓还有生路吗？！
　　王之肃定定地看了这个人一眼，沉沉开口：“把这人给我捆了。”
　　一旁几人听了，连忙将人按住的按住，寻绳索的寻绳索，将人捆成颗粽子，王之肃才对他说：“我是这并州的主官，我若丢下一城百姓自己逃了，和叛国又有何异？！我要守着这穆阳城，能守一日是一日，能守一刻是一刻，城破了，回京也是个死，还不如我就死在这城楼上！”
　　然后大声说：“将他关起来严加看守，和护卫说清楚，不许任何人去探他，也不许给他传递任何消息，什么时候城破了，北燕人攻进来了，什么时候就给他一刀，送他上路！”
　　众人喏喏应是。
　　今夜在这里虽未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应好对这个王之肃倒是有些许改观。
　　见人都散了，应好想着也该回去了，不过一身又冷又湿，她直打哆嗦，便想着要去什么地方找两件衣服换上，这么想着，便往后宅去了。
　　后花园里有一处小院，看起来冷清得很，也没什么人，她便摸黑进了一间厢房，炕床上还有个小丫头睡得正香呢。
　　伸手点了睡穴，让人睡得更香点，应好将屋角的小油灯点了，便到衣柜里给自己捡了几件衣服，哆哆嗦嗦地换上，又在一旁的炭盆边烤了好一会，身子才有了几分热气。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却也听得出是两个人，接着那两人的脚步一顿，便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声音婉转清凌，语气却带着一丝紧张和试探：“翠翠，你睡了吗？”
　　应好将湿衣服一卷扔在角落，脚下一点，翻身上了梁。
　　见无人回答，那女子又叫了一声：“翠翠？翠翠！”
　　然后便是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十分小心地推门进来，朝内仔细看了一眼，松了口气，对身后的人轻声说：“翠翠睡着呢，许是忘记把灯吹灭了。”
　　说完便轻手轻脚地阖上门，脚步声远了。
　　应好在梁上看了一眼，那女子容貌秀丽身段婀娜，打扮也比床上的丫头精致富丽得多，显然是地位高的那个，既然如此，那女子为何如此在意丫头有没有睡着呢。
　　当然是继续偷听咯。
　　从窗户跳出来，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跃上屋顶，这处小院除了脚下，只还有一处亮着灯，应该便是这处了。

　　靖王重掌铁羽军不过几个时辰，整个军营中的气氛便为之一肃，有了生气，那种因为战败折损的颓然之气顿时消弭了许多。
　　好像一切都归复了原位，本该是这样，而庆国公不过是个拙劣的努力想成为主人的过客。
　　靖王没让重伤昏迷的庆国公迁出帅帐，但让戚猛将其带来的一干人手都带进帅帐周围的几个营帐，令人严加看管，不许随意走动。
　　大风吹起，冷雨落下的时候，靖王还在听着下面的将领汇报之前接连几战的情况，听到噼啪雨声，皱了皱眉。
　　长离和战英都还在外面，不知情况如何了。

　　战败的铁羽军选择查田镇附近驻扎的原因，便是这里南有高山，东有急流，可倚地势之险，要坚守不败事半功倍。
　　这也就造成了出营往穆阳去的路，也只有寥寥几种走法。
　　寒风打着旋儿，吹得入骨，列战英却披甲握剑，定定地站在那里，他身后的一队士兵，也是目光炯炯，站定如松。
　　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悉索作响，有人压低的“哎呦”轻呼，似乎是踩到或者绊到了什么东西。
　　“动手！”列战英一声轻喝。
　　身后的士兵便疾步上前，上前将人摁在地上，捂嘴的捂嘴，捆绑的捆绑，将人带至列战英身前。
　　就在这时，天下起大雨来。
　　列战英依旧不动如松：“把嘴捂好了，别让他出声。”
　　士兵们披上早已备好的油布斗篷，依旧站得笔直。
　　约莫半个时辰后，雨小了些，寂静空旷的野地里，突然又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叫。
　　列战英挥挥手，身后的士兵冲上前去，又逮住了一个。
　　他沉郁的面色这才放松了些：“收队了。”
　　回到军营不多久，守在各个路口的小队先后来报，果然还抓住了两三个。
　　原来靖王回营之后，严令各将清点麾下人数物资，各营各队看得严，互相之间通不了消息，所以那些人想将铁羽军换帅的消息传出去，自然一个个的都老鼠出洞了。
　　听完汇报之后，靖王说了一声：“好。”
　　又说：“将人关好了，细细地问，为何要叛军叛国！”
　　看殿下神色郁郁，似怒似痛，列战英知道靖王这是被触到了心中的伤处，也不多时，抱拳应了一声：“是。”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声：“还有个漏网之鱼。”接着有一个巨大的东西飞滚进来，停在两人脚边。
　　萧景琰和列战英定睛一看，却是个穿着黑衣，浑身上下滴着水的男子，缩成一团，脸上身上还有擦伤。
　　随后走进来的应好也好不到哪去，全身湿透，脸色发白，还打着哆嗦。
　　萧景琰一见便急了，伸手拿过一旁的大氅，披在应好身上，将她拉到炭盆旁：“快烤烤。”
　　“我我回来的路上撞上的。”陡然接触到热气，便愈发觉得自己连骨子里都结冰了，应好牙齿打着颤，话也说得哆嗦，“他、他们应该是滑族人。”
　　那被捆着的黑衣男子闻言一抖，瘫软下去。
　　列战英便知道，应好说对了。
　　将人押下去后，列战英才露出几分困惑：“滑国灭国已有二十多年了，滑族本就与大梁同宗同源，如今更与大梁子民一般无异，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萧景琰倒是立即明白了其中关窍：“滑族平民本就和大梁百姓没什么分别，怕只怕有些人利用了当年滑国和大梁的是非恩怨，蛊惑人心，有所企图！”
　　“人各有志，军中将士数万，有一二奸细，也是常见之事，”这位在金陵便显得木讷的靖王殿下，在军事上却十分敏锐，他踱了两步，“我本以为这次北燕兴兵，是吃准了铁羽军仓促换帅，战力下降，如今看来，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觉得自己暖和了许多，应好站起身来，正想把在穆阳城内外听到的消息说一说，列战英忽然噗嗤笑了：“我说应小将军，你这一身，可是女子的袄裙啊。”
　　应好这才想起，自己在王之肃府上换的这一身，都是那小丫鬟的行头，而自己现在还是个“公子”。前头穿了十几年的女装，虽然这几年都是男装打扮，那时仓促之下换衣，一时也没察觉这个问题。
　　萧景琰亦一脸吃惊和忍俊不禁。
　　“袄裙如何，我穿着不好看？”应好十分镇定地怼回去。
　　果然列战英被噎住了，又将应好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嘿笑道：“还别说，若好好整饬一番，咱们长离扮女装还真没什么问题。”
　　萧景琰闻言，也仔细看着应好——许是久在军中，清秀的眉目中还带了三分英气，皮肤也比军中这些惯常日晒雨淋的人白皙些，不论相貌还是嗓音，都还雌雄莫辨，若是装扮起来，说是个女孩儿也没差。
　　他连忙摇头，将脑中想象的女孩模样的长离甩出去。
　　应好翻了个白眼：“别说废话了，怎么就不问问我冒着大雨，探听了什么消息回来。”
　　萧景琰和列战英立马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