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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过了几日,便又到了萧景琰可以入宫探望静嫔的日子,他往日里极少带些什么在身上,这次却踌躇了一番,不仅带了一小包糕点,还带了些金珠子银锞子。
      但即使难得能见母亲一面,萧景琰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静嫔依旧那样,恬淡优雅,眼中满是对儿子的关切疼爱之情,喁喁细语。
      “对了景琰,上次带回去的糕点,你那位小友可还喜欢?”她早就备好了糕点汤羹,翘首以盼,儿子一来,吩咐宫女端上来,两人坐在案旁,便不徐不疾,动作娴静优雅地将银耳汤盛进小碗,放在儿子面前。
      萧景琰的眼望着房里某个角落,却没有焦点,木木地应了一声:“嗯。”
      静嫔聪慧敏锐,又是自己的儿子,怎会看不出萧景琰的心并不在这,她不以为杵,柔柔一笑:“那就好,我不知他的喜好,糕点也是按你的喜好准备的,我怕他不爱吃,或有什么忌口的。”
      “嗯。”萧景琰又应了一声,才如梦初醒,郝然问自己的母亲,“我方才走神了,母亲说了什么?”
      “喝口汤吧,”静嫔依旧温柔平和,“我是说,你那位小友可喜欢我准备的糕点?他可有什么喜好或忌口没有。”
      萧景琰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银耳汤,又喝了一口,觉得有些麻烦,索性仰起头,将一碗都囫囵喝了下去,放下碗:“母亲费心了,他啊,军营里过了几年,没什么不爱吃的。”
      这是实话,可说的虽是应好,静嫔作为母亲,却生生听出一股子心酸来,是啊,同心而论,儿子远在边境,常驻军中,哪能餐金饮玉,自然是吃食粗陋了。
      她伸手摸摩挲着儿子的后背,半晌默默无语。
      萧景琰自然也懂母亲在难过什么,打起精神安慰静嫔:“边境是不比金陵繁华,不过儿子是一军统帅,吃的可比将士们好多了。”
      按景琰的脾性,便是强些,也是有限吧,静嫔落寞笑笑,忽然她想起一事,面上也严肃起来,挥挥手,让宫女们都退下。
      房门轻轻掩上,静嫔这才压低声音问:“景琰,那掖幽庭的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后宫地位低下,便一向深居简出,除了惯常的请安,都很少踏出自己宫门半步,前几日却接连被梁帝、皇后、越贵妃召见,才知道景琰闹了这么引人注目的一出。亏在她一向沉得住气,又推说皇子读书事归前庭,当年自有皇帝操心,后宫之人不敢也不曾僭越,因此也不太清楚。
      皇后和越贵妃听了是半信半疑,而梁帝则是有那么一丝心虚——静嫔出身微寒,既非绝色,又不爱柔言媚语,自然是不得宠的,既然不得宠,生的儿子自然也不被重视,当初景琰的启蒙,他都一概扔给景禹了。
      因着那将金陵城内无数高门显宦破家灭门血流成河的动荡,因着掖幽庭里的苛酷将入罪官眷都被折磨殆尽,因着祁王妃的拼死筹谋,因着纪王的一丝恻隐,因着宫内所有人争来斗去,却从未重视过萧景琰,也无从去探究,因着静嫔的机敏和言语得当,萧景琰这一个临时起意破绽百出的谎,竟也勉勉强强圆过去了。
      静嫔这一句话,让萧景琰终于维持不住,他的眼眶红了。
      “母亲……”他哽咽着,伸手紧紧攥住母亲的手。
      在这个监牢一般的宫墙之内,有时候,连悲伤都不被允许。

      第六日上,秦般若风尘仆仆地进了并州的州府所在,穆阳城。
      金陵与穆阳千里之遥,六日之内能够到达,必是车马未停日夜兼程,秦般若虽有几分武艺,到底是娇养的女子,这一路却也咬着牙忍下来了,可见其心性之刚强。
      进了穆阳城,她问了几次路,便寻到了一家开在巷子里的杂货铺,进了铺子,亮了信物,便入后宅好好梳洗了一番,才见了此处的管事。
      滑国灭国之后,滑族遗民多还是在原地方生活,各级官府都会严加看管点录,民心求稳,过了这些年,便也渐渐安定的,当年被掳往大梁京城的多数还是滑国的皇族和官宦内眷,还有这些贵胄世家的奴仆们,当年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一朝沦为阶下囚,被充入掖幽庭,被发卖给金陵的官宦人家为奴,受辱受苦,甚至子孙后代都不能翻身,心中的痛恨可想而知,她师父璇玑公主苦心经营三十年,大部分力量在金陵,多数是这个原因。
      秦般若的母亲就是滑国的显宦人家出身,秦家三代为官,滑国未归顺大梁时,她外祖曾官至尚书令,位居一品,她的母亲乃是幼女,自幼得父母兄姐的百般疼爱,与璇玑公主乃是闺中密友,当年滑国归而复叛,赤焰军奉命围剿,她母亲也与那些官眷一同被充作官妓。
      所以母亲厌恶她,而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她是在母亲冷漠和仇恨的目光中长大的,若不是她师父逃出掖幽庭,又勾得夏江入殻,渐渐收拢起人手,积蓄了力量,也不会寻到早已面目全非的母亲,以及浑身是伤的自己。
      师父对母亲说,可以救她出去,母亲无喜无悲,漠然地点点头,说要收拾些东西,回头掩了门,却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
      师父沉默良久,她懵懂地抬头,发现那眼中分明有泪光。
      自此,她便跟了师父,师父心中念的是复国大业,她的志向便是大业复国。
      将自己收拾好,从房间中袅袅婷步而来,她又是那个红袖招的红牌,璇玑公主的得意弟子,秦般若。

      “你是说……他是祁王血脉?!”
      饶是静嫔这样波澜不惊的人,亦是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银匙因为颤抖“咣当”一声落在案几上。
      萧景琰强忍着鼻酸点点头。
      静嫔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母子二人就那么相对无言,只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
      想起宸妃,想起景禹,想起林府,想起林燮和小殊,静嫔心里有惊有喜,有怒有恨,有怨有悔,还有满满的心疼。
      良久,她才开了口:“你说,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庭生,”萧景琰几乎哽住了喉,“那年冬日,在掖幽庭里出生的,所以叫做庭生。”
      “本该是最尊贵不过的身份,却叫做庭生……”饶是静嫔这样通透的人,依然忍不住百味交集,怅然低叹,“天家富贵何足惜,还不如粗茶淡饭,平淡一生。”
      若没那泼天的权势,没有那多疑刻薄的男人,林姐姐定可与言大人共白首,林大哥和林府也不会被灭门,许是也不会有景禹和小殊那孩子……她会嫁一个普通人,在乡间或某个小城,开一个药铺,精修医术,济世救人。
      不过,静嫔看着眼前器宇轩昂的儿子,有景琰这样一个孩子,她困在这后宫高墙二十余年,委曲求全,不得自由,亦是值得的。
      萧景琰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郑重地拜托自己的母亲:“庭生之事,望母亲严守秘密,此事一旦泄露一点风声,不但庭生,您和我,纪王亦不能幸免。”
      静嫔点点头:“我知道。”
      “儿子不能时常进宫,求母亲,”萧景琰顿了顿,“求母亲对庭生照拂一二。”见静嫔要说话,他又抢着说,“儿子知道您在后宫不易,此事定会让您为难,可是……”
      静嫔笑了,抓起儿子的手拍了拍:“你这是什么话,莫说是你的请托,便是看在故人的份上,我也自会尽心尽力的,再者,我在宫中虽位卑言轻,到底也经营了这许多年,要不露痕迹地稍微帮扶一个孩子,还是能做到的。”

      在管事的安排下,秦般若乘着王之肃府上宴客,进了后宅,她与秦六娘一番密谈之后,出了府,夜半时分,又进了城南一座小宅。
      此处便是北燕安插在穆阳的暗桩。
      突然有陌生人上门,那屋主惊吓得不轻,待秦般若说明了来意,更是连下巴颏儿都合不上了。到了傍晚城门将闭的时候,门里驶出一架牛车,往北城门去。
      看到老熟人出城,车上又坐了个衣着朴素但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城门口的小卒熟络地问了一句:“呦,高大哥,这个时辰了,还去哪儿啊。”
      那高大哥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有点事儿去北山头一趟,刚好把隔壁王老哥家来走亲戚的妹子捎一段。”
      “北山头可有几十里路哩,今晚可回不来了。”
      “可不是,得在南河门头歇一宿,大冬天又是大晚上的,要不是讨生活,谁乐意啊。”
      “就是。”
      ……
      牛车出了城门,不徐不疾地往北驶去。

      萧景琰出了静嫔的宫室,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往掖幽庭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掖幽庭门前,便有守门的小内监露出惊愕、恍然大悟和看八卦的表情——也不知道他面部肌肉为何会如此灵活,竟能一瞬间表达出这么多的情绪。
      掖幽庭虽在皇城之内,却在皇城中最为偏僻最为冷清的角落,这里关押过极多被抄家灭族的皇家及官宦人家的家眷,又因为受着非人的折磨,多数在里面熬不过多久,因此鬼气森森怨气冲天,宫里多数人都嫌这里晦气,从来都绕着走,除了这些人,会在这当差的内侍,多数没有背景或得罪了上面什么人,一辈子也没更好的去处了。
      “靖、靖王殿下。”那小内监慌乱中行了个乱七八糟的礼,又手足无措,不知怎的,就如受惊的老鼠一般回头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叫:“靖、靖王殿下来了!”
      萧景琰顿时无语了。
      死气沉沉的掖幽庭里顿时一下子有了生气,不多时,一个个头中等,样貌普通的中年太监小跑着过来,看穿着打扮,大约是这里的领事内监。
      “靖、靖王殿下!”
      为什么遇上的两个内监都是结巴?靖靖王是什么鬼?萧景琰的内心颇为崩溃,试着撑住自己面无表情的表情:“我是来看……”
      “小的明白了!”那领事太监笑眯眯地,十分体贴地接了一句,“您请这边走。”
      那小眼神是:您别说了,我懂,我都懂,我特别懂!
      说完便以内监特有的缩脖弓背的姿势在前面带路。
      萧景琰真是被堵得没法说,冷着脸跟在后面。
      整个掖幽庭看起来都很破落,但很干净,大约是因为这里从来不缺打扫卫生的苦役吧。
      约莫转了两个弯,过了一条回廊,穿过一座院子的前院,才到了一间厢房门口。
      “就是这里了。”
      那领事内监低着头恭敬地说。
      萧景琰睨了他一眼,从袖中胡乱抓了一把银锞子塞进他手里:“你费心了,”,便推门进去了。
      那领事内监掌管掖幽庭,是宫中最没地位,也最没油水的地方,乍收到一把锞子,喜上眉梢——除了掖幽庭,随便哪一宫的领事内监,这样的赏钱都看不上的。
      房间不大,如雪洞般,除了靠墙一铺炕,便是炕上两床薄被一只小箱,并屋角两个破旧的木盆。
      庭生还躺在床上,看来气色不错,毕竟还是孩子,那时虽然凶险,但好好养了十日,已好了六七分,反倒是坐在一旁的北雪,面色灰白,本就干瘦的身子又可见地瘦了下去,几乎成了一副骨架子。
      看到庭生的那一刻,萧景琰是欣慰的,可看到北雪的样子,心里又是一沉。
      见到靖王进来,北雪一愣,一惊,然后连忙起身,敛眉收目福了一福:“见过靖王殿下。”又转头对庭生说,“庭生,给靖王殿下磕头。”
      萧景琰连忙阻止:“不……”
      庭生却十分听话,利索地起身跪直了,磕了个头:“庭生谢靖王殿下救命之恩。”
      靖王有些无措,也有些心虚,他是庭生的亲叔叔,不能疼爱他庇护他,却要受他这样的大礼,实在太可恶可恨。
      “不必谢我,”他声音发涩,胡乱地点点头,“你、你好好养伤便是。”他逃也似的转过身,对北雪说,“你跟我出来。”
      将院子里的人赶得远远的,萧景琰看着北雪不住轻咳的模样,不无忧虑:“你……”
      北雪咳过一阵,喘息着淡淡一笑:“靖王殿下,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两人之声都微若蚊呐,两步之外,已听不见了,从远处看来,倒是一副颇让人误会的亲密画面,却不知两人所谈,与风月全然无关。
      萧景琰又惊又怒:“北雪,你不必如此!”
      “殿下多虑了,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奴婢实在撑不住了,”北雪的声音不徐不疾,不悲不喜,“掖幽庭太苦,当年这里人满为患,吵吵嚷嚷的,才几年过去,如今已经冷冷清清,没剩下几个了,为不负王妃嘱托,我带着庭生,日夜忧心,担惊受怕,不敢有半点懈怠,如今,奴婢对得起王爷和王妃,也该歇歇了。”
      萧景琰默然,他明白了,北雪是因为庭生有托,心事已了,松了那口一直撑着的气,已经耗空了的身体自然是衰败下去了。
      他郑重许诺:“你放心,我会护好庭生,有朝一日,必为他正名。”
      “奴婢已说过,王妃说,往事如烟,只求庭生一生平安,”北雪摇摇头,“况且皇家宗室制度严格,他一开始未上宗谱玉牒,以后便再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王爷的亲子,靖王殿下不必太过执着,奴婢也从未对他透露过一丝一毫。”
      萧景琰握着的拳头紧了又紧,半晌才说:“知道了。”
      北雪如释重负,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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