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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   大凡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因着出身高贵、聪慧非凡或者别的的什么,便有些自以为是,以己度人。
      在萧景宣和萧景桓的眼里,萧景琰就是个怪人,宁折不弯,不知变通,性子也是极执拗极孤僻的。
      其实更让他们不能理解的是,这个人和他们身上流着的一半血是相同的,和他们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是相同的,和他们见到的尔虞我诈、步步争先是相同的,为何就肯镇守那边塞苦寒之地,就肯披甲上阵,持剑杀敌,以命相搏,自萧景禹去后,这么多年了,他们常常猜测,猜测这个弟弟何时会露出马脚,何时会露出对权势的野心和兴趣。
      然而并没有,萧景琰依然是执拗而孤僻的,沉默而又游离在朝堂之外,甚至让人觉得,金陵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暂居的所在,而不是归处,不是汲汲以求的地方。
      他们讨厌这种淡定和无求,因为尤显得他们卑劣和小鸡肚肠。
      萧景琰却不会在意,不在意父皇的不公,不在意萧景宣和萧景桓背后的谗言,不在意累累功勋却换不到一个亲王爵位,不在意全金陵的人笑他是个傻子,他本就是个心性坚定的人,遭逢大变之后,更是将那些浮华和虚无抛却了。
      秋冬之交,北风已起,天不过刚亮,金乌尚未冲破云层,那些贵人们还软床高枕,醉卧温柔乡时,萧景琰已经站在王府的校场上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打完一套拳,舞毕一套剑,来校场,是为了和下属们对练,既算是一种交流,一种监督,当然,也算是以身作则。
      单论武艺,萧景琰当年拜了名师,又有林燮等高手指导,这些年也未曾有一日懈怠,自然是除了应好以外,靖王府一干人中最高的,但府中家将也各有所长,比如江明达的十三枪,戚猛的刀和他的家传刀法,列战英承袭自仙霞派的落英剑,再加上内力深厚,把晨练真当成“晨练”的应好,大家一番互相对战之后,才算是完成了早课。
      之后用过早膳,他多是在书房看书,午膳之后小憩片刻,继续看书,吃过晚膳,又练一回武,才洗漱沐浴就寝。
      回到京城这半个多月,除了上朝、进宫见驾和探望母亲,萧景琰只带着应好游过栖霞山,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如此,既不出门交际,也不在家宴饮,日子过得简单枯燥,波澜不惊,仿佛将京城面上的花团锦簇和底下的暗流涌动都隔绝的王府外。
      只是自那日之后,靖王殿下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时时沸烫着。

      夜幕降临,又到了夜游侠应好游荡金陵城各家各户屋顶的时候。
      既然白日里知道了红袖招,她怎么可能按捺住好奇心,不趁着夜色去一探究竟。
      若从上空俯瞰下去,京城中最灯火辉煌的地方自然是皇宫,太子和誉王府上也不错,再次是各皇子王爷、宗亲贵胄、高官显宦的府邸,除了这皇城和皇城周围一圈的贵人之地,当属螺市街了。
      应好直奔红袖招。
      在屋顶上看得分明,红袖招的门面不大,场地可不小,也不似那些楼便临街的低档楚馆,倒像是个正经宅院。迈进了大门便是照壁,照壁后一座两层的迎客楼,中间架设台子,柔歌软舞不断,周围一圈都是半敞的隔间,多多少少坐了人,或饮酒或说笑或蠢蠢欲动。
      过了迎客楼,后面便是一个小花园,里面花草掩映,曲径通幽,几座小院散落各处。这才是红袖招的精髓所在,这也是红袖招招待贵客的地方。
      今晚的红袖招,几座小院只有一处亮了灯,应好自然奔着这处去了。

      “王妃,靖王殿下来了。”
      纪王妃正舀起一匙汤正要送进嘴里,听到下人的禀报,咣当一声,汤匙便落进碗里,狐疑地问:“你说什么?”
      那下人又重复了一遍:“靖王殿下来了,就在门口。”
      “景琰?”纪王妃又重复了一遍,“你确定是景琰,不是太子,不是誉王,不是景亭或者别人?”
      五王之乱后,梁帝得登大宝,当时纪王年岁还小,并未参与,梁帝为显优容,待他尤为亲厚,封了亲王,给了最好的封邑,还恩许他不去就藩,留在金陵,逢年过节的赏赐也是头一份。
      纪王也没辜负自己皇兄的“期望”,这些年来爱美酒爱歌舞爱美人爱玩乐,唯独不问政不揽权,梁帝渐渐放了心,就让他做了宗人令。
      宗人令掌皇族婚丧嫁娶,是个琐碎差使,纪王也不耐烦,平日从不点卯,都让下面的人一概做了,他身份尊贵,压得住那群自命不凡的皇族宗亲,且这些年来,大事没出过错,小的疏漏就算告到梁帝那里,梁帝也是一笑置之。
      金陵城里谁不知纪王是不管事的,求人办事从没人来烧这位的冷灶的,太子和誉王也不过维持面子上的客气,靖王突然来访,不仅纪王妃吃了一惊,下人们也是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纪王妃嘀咕一句:“那老头子怎么偏选了今日出门!”
      王妃身旁的嬷嬷小声回了一句:“王爷十日里总有七八日在外头晃荡,您又不是不知道。”
      “多嘴。”纪王妃瞪了她一眼,嗔道,“还不快让人把靖王请到花厅。”说罢站起身,“不吃了,漱口吧。”
      纪王妃走进花厅的时候,萧景琰已经来回踱了好几圈,又按捺着坐下,喝完了一杯茶,此时正板正地坐着,两眼放空,手将膝盖上的袍子揉得皱巴巴。
      “景琰可真是稀客。”纪王妃笑着说。
      萧景琰醒过神来,连忙起身做了一辑:“王婶。”
      纪王妃在上座坐了:“坐吧,难得来一次,别拘束。”
      闻言萧景琰十分羞赧。
      靖王府没有内眷,萧景琰常年不在京城,又是这么个刚直的性子,来往交际一概不懂,虽是至亲叔侄,两府交集实在是少。
      看着萧景琰的模样,纪王妃觉得十分有趣——能和纪王笑笑闹闹过半辈子,自然也是个好玩儿的人,况且比起太子誉王,她还是更喜欢这个木愣愣执拗拗的侄子。
      靖王忸怩地开了口:“古有名曲《阳春》,已失传多年,我在并州无意中寻到了一本前朝轶散的古谱,现在京中无事,突然想起王叔最爱这些,便送来给王叔一观。”
      难为萧景琰左思右想,最后编了这么个理由,干巴巴地说完了,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纪王妃沉默了一下,才说:“那可真是不巧,王爷今日出门去了……”
      萧景琰一愣,纠结之后又问:“哦,王叔去哪了?”
      “听说螺市街新开了一家,红牌舞跳得极好,有人邀他,他便去了,叫什么来着?”纪王妃努力回忆,侧头向陪伴自己多年的嬷嬷发出询问的眼神,“叫什么来着?”
      “红……什么的?”嬷嬷也尽力去想。
      这许多年了,王爷就爱看些歌啊舞啊美人啊什么的,去过多少家秦楼楚馆,却风流而不下流,光欣赏,不留宿,螺市街上的红牌都换了几十拨,也从未带回一个两个的,王妃年轻时还会吃些醋,老了老了便也随他去了。
      所以王爷说了要去那什么地儿的时候,她们也没在意。
      萧景琰接了一句:“红袖招?”
      方才无意听逛街回来的应好说了一句,有个红袖招挺有意思,他心中有事,也没细想,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名儿,又在螺市街上,到底会是个什么地方,顿时又气应好不学好,又尴尬自己说得太顺嘴。
      “啊对!”纪王妃一说完,也察觉了不对,顿时看向萧景琰的眼光有些古怪。
      “那……”萧景琰轻咳一声,“那我还是去找王叔吧,先告辞了。”
      看着靖王匆匆离去的背影,纪王妃心中了然,轻声自语:“景琰这是心里有事啊。”
      那古琴谱,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由头罢了。

      应好小心地掀开屋顶的瓦片,往里看去。
      里面红烛高照,灯火莹莹,厅堂正中铺着地毯,有一位身着红衣的姑娘正在跳舞,果然如言豫津说的那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舞姿柔媚勾人又不失英气。
      好好欣赏了一阵子,应好才将眼光挪开。
      主桌上是一位五旬年纪的男子,正捻着自己的小胡子自斟自饮,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叫声好。
      下面左侧坐了一个年纪稍小些的男子,一时看向主桌,一时看向跳舞的姑娘,一时笑得讨好,一时又笑得猥琐,身侧还有个声音娇媚身段也娇媚的姑娘在劝酒服侍,右侧那桌三十岁上下留着撮小胡子的男子多半是个陪客,看起来拘谨得很,身边虽坐着个陪酒的姑娘,目光却总瞟向主位,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忐忑。
      观察了一圈,恰好曲住了,舞也停了,厅内几个男子都击掌赞叹,大声叫好,那跳舞的姑娘收起动作,娇喘微微地屈身福了一福:“般若献丑了。”
      左侧的那个男子立即接上了话头,哈哈笑着吹捧:“般若姑娘此舞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见,若还说献丑,这螺市街上,还有哪一个姑娘敢跳舞?”
      这话说得不妥帖,般若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男子见没人附和,瞪了右侧案侧的男子,又对主位上的男子补了一句:“王爷您说是吧?”
      应好心想,原来今天上座的还是个王爷啊,再看看他的年岁模样,莫不是梁帝那位弟弟纪王?
      王爷眯了眯眼,笑呵呵地滋溜一声将杯中的酒喝了,含糊地说:“般若姑娘的舞确是一绝,不错不错,不过天色已晚,本王也该回府啦。”说着便要起身。
      那男子宴请王爷的目的还没说呢,见状大急,连忙起身阻拦:“王爷!王爷!”他凑到纪王面前,腆着脸笑,“纪王爷,我的好王叔,且等等,我这承位的事儿……”
      “哎!”纪王无奈地说,“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真心请我看舞的,别有用心!”
      那男子依旧腆着脸,又哭又笑,又跪又求:“王叔啊,这请您老人家是真心的,说事儿是顺便的嘛,您看我们王府,本就落魄,父王故去后更是在金陵城里抬不起头来,若是这王位都撤了,这一大家子就更要去喝西北风啦……”
      纪王一边从他手中用力想拽回自己的袖子,一边恨铁不成钢:“当年动乱,你祖父是犯了事儿的,陛下宽宥,才对你们王府从轻发落,你父亲的王位都是拖了几年,陛下看他实在小心谨慎才让他承了,你倒好,一个庶子,仗着自己是府中独子,不上进不学好,如今却来求王位了,你可要知道,按大梁制,凡皇室宗亲,非嫡不得承位,你本就名不正言不顺,陛下想撤了你家的郡王府也是名正言顺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应好听得差不离,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这男子祖父辈儿和先皇是兄弟,得了个王位——肃王——按理说皇帝的亲兄弟应该能混个亲王之尊的,这便是后面的锅了,五王之乱时,这位的祖父站错位,站到梁帝的对立面去了,梁帝将几个争抢皇位的兄弟都灭了,为了不让世人说他苛酷,便对这个叔叔手下留情,大约在那时便把亲王降为郡王了,封号也由“肃”改为“秀”,后来男子的父亲缩着脑袋做人,才将郡王位保了下来,没想到下面就这么一个庶出的独苗儿,宠成了个纨绔,前年又一蹬脚去了,这男子又迟迟无法承袭郡王位,没有郡王的那点俸禄和体面,家里内囊尽上,快要破产了。
      手中的袖子被抢回去了,那男子又抓住纪王的腰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王叔开恩哪,您是宗人令,又是陛下亲弟,我们一家子老小,可都指着您了啊~~~~”
      一哭三叹,唱念俱佳。
      另一个陪客的男子见状也上前劝说,一时间厅内的情形便纠结成一团,乱糟糟的,就像是场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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