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鸣水》姚天禧

43、没有回头

　　艾鸣水目送他们离开才带着小天上车回家，一路上他连舒了几次长气，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不少。看来是他想多了，韩胤旭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看上他？就算之前有过那么一段迷恋期，现在也早过去了，至于这两天看到的暧昧眼神，应该是他的错觉。
　　想通之后他开心的问小天，“小天，你觉得姚阿姨怎么样？”
　　正在打瞌睡的小天听到爸爸叫他，一个激灵醒了，然后打着哈欠问，“爸爸，你说什么啊？”
　　“我问你，你觉得姚阿姨怎么样？”
　　“哦，嗯……让我想想。”说完真眯着眼睛想了起来。
　　想了一会他凑到爸爸身边说，“长得挺好看的。”
　　“还有吗？”这一点他自己也认同。
　　“嗯……如果骂人的话应该很厉害。”小天有板有眼的总结道。
　　“为什么这么说？”艾鸣水疑惑道。
　　“只是感觉，就跟我的语文老师一样，看起来很漂亮，其实很严厉。”小天又打了个哈欠。
　　艾鸣水呵呵笑了，“你这都什么逻辑啊？”
　　“对了，那个小女孩呢，你们能相处吗？”
　　“只要她不哭鼻子就行。”
　　“小女孩哪有不哭鼻子的？到时候你顺着她就行了，长大了就不哭了。”
　　“好吧。”
　　“对了，如果我跟姚阿姨结婚，你同意吗？”他小心的问道。
　　小天想了想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同意。”
　　“你说。”
　　“你们结了婚你不能跟姚阿姨睡在一起，你要跟我睡在一起。”小天义正言辞的说。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跟姚阿姨睡在一起了，那我跟谁睡？我可不想跟爱哭鼻子的妹妹谁，她哭的我睡不着。”
　　艾鸣水呵呵笑了，他腾出手拍拍小天肉乎乎的小脸，“谁说你要跟妹妹睡了，说不定她还嫌你睡觉磨牙，尿床呢。”
　　“谁尿床了？谁尿床了？我才没有。”小天害臊极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用大喊大叫来掩饰他的窘迫。
　　艾鸣水也不跟他争辩，只是一直笑着不说话。
　　小天瞪着爸爸大喊大叫，“爸爸，别笑了，难看死了。
　　回到店里时小天已经睡着了，他儿子抱到里屋的小床上，又在店里忙到打烊才回去。
　　刚到家小李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将小天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关上门才走出去拨了回去。
　　还没说话呢，小李粗糙的大嗓门就透过话筒撕心裂肺的传过来了，“小水，怎么样啊？”
　　艾鸣水笑笑问道，“那边怎么说？”
　　“那边也没说什么，让我先问问你，你觉得怎么样？”
　　艾鸣水想了想，“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是吗？你儿子呢，你带他去了吗？”小李的声音显得很兴奋。
　　“去了，他也没什么意见。”
　　“好，既然你们没意见，我这就问问那边，你等我电话啊。”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挂了。
　　挂完电话后艾鸣水什么也没干，就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还时不时的打开看看有没有信号，本来想发个短信查看话费余额呢又怕影响小李的电话，于是什么也不干就坐在沙发上等电话。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么在意别人的意见，好像如果对方不同意他这辈子就结不了婚似的。好久没有这种期待的感觉了。
　　倒不是他多中意姚女士，只是忽然就想有一个家，忽然就想体验一下有家的感觉，那种滋味长这么大几乎没有体验过。
　　爷爷奶奶不知所踪，爸爸妈妈也不知所踪，发出去的短信都石沉大海，唯一有联系的哥哥也横眉冷对，恨不得他永远消失才好。
　　对他来说那不叫家，真正的家庭应该是夫妻和睦，兄弟团结的，而他的家几乎没有过这种画面。好像从他生下来就不讨喜，爷奶不喜，父母不喜，哥哥更不喜。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后来哥哥也说了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哥哥比他大九岁，他说妈妈怀孕的时候检查了几次都说是女孩，结果落地是男孩，这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绝不是小小的开□□么简单。哥哥比较敏感，总觉得他来这世上是来争夺他的财产的。他说的最多的话是“等爸妈死了遗产一毛钱都不给你。”
　　第一次听这话是三岁，那会儿他都不知道遗产是个什么东东，后来哥哥说多了他也懂了。懂了之后就不敢跟哥哥走的太近了，他觉得哥哥很可怕，小小年纪就想着爸妈死后的事，而在他看来爸妈死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甚至害怕哥哥会对他不利。
　　他的猜想没有错，哥哥果然动过这样的心思。他两岁的时候和哥哥争夺电视，哥哥将遥控器扔到楼下让他去捡，他跑下去捡时他又拦着他让他别走远路，直接从阳台跳下去更快些。
　　他傻乎乎的走到阳台，看着下面高高的地面，本能的恐惧使他后退，哥哥瞪着他让他跳，他吓得哭了。哥哥恼羞成怒一把抓住他往下推，他的哭闹吵醒了在卧室的妈妈，这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类似的事情发生太多，多的他以为自己是上帝的宠儿，总是大难不死，以为真的有后福，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上幼儿园时，哥哥提出每天送他上学，这让忙碌工作的爸妈感到很是欣慰，只夸赞哥哥懂事。可是过马路时哥哥都让他在红灯时走过去。他不是傻子，别人都不走就他走，他显然不干，哥哥急了就推他，后来推他没用，就用东西诱惑他。他拿着他喜欢的玩具让他闯红灯，说只要他闯一次就把玩具给他。
　　他真的心动了，有一次真的闯红灯了，但没被车撞住，只是被巨大的冲力骇的跌倒在地，吓得哇哇大哭。有时他就想，可能上司真的偏爱他一点，一直遭受磨难却不死，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他五岁那年他是打死也不想跟哥哥相处了，他觉得跟他相处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这种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过了。
　　让他下决心离家出走的是一件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他和哥哥睡在一起，冬天家里没空调，屋里冷的渗人。可哥哥却极度自私，一条被子基本都被他裹在身上，留给他的勉强遮体。爸妈早已在他一次次的申诉中筋疲力尽，他甚至都不想再跟他们沟通，基本都是他挨训。可是冻感冒了爸妈除了心疼外更多的是不耐烦，这种不耐烦的表情已经成了他的阴影，甚至想起爸妈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他们慈祥可爱的面容，而是疲惫不耐的神情。
　　这种神情他早已看的比他们更不耐，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是错误的存在。
　　爸妈虽然不常吵架，但却比吵架更让人窒息，因为他俩除了他们兄弟的教育问题几乎都不沟通。好像说话是一件很浪费力气和表情的事情。还要使出力气调动神经讨好别人，大家都累，索性不说话。
　　不过他没少听到妈妈哭泣，在卧室，在厨房，在洗手间，他不知道她哭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有他的成分在。因为哥哥总说如果没有他，他们一家三口会过得很幸福。
　　说的多了，连他自己都信了。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冬夜，他又一次冻醒了，愤怒的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过哥哥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暖的不能再暖的气息一下子就把他围住了，他含着眼泪感恩，含着眼泪祈祷，他甚至希望如果能让他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早上即刻死去都没问题。
　　可在下一秒他真的死去了。
　　哥哥一把把他板正过来，然后将枕头狠狠的压在他的脸上，瞬间就不能呼吸了，哥哥比他力气大，很容易就桎梏住了他。
　　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唯有等死才是王道。
　　他真的就等死了，反正大家都要死的，他不挣扎了，如果我的存在是个错误，那我消失就是了。
　　其实想通也不难，只要一瞬间就可以了。
　　其实死亡也不难，只要一瞬间就可以了。
　　就在他大脑空白严重缺氧时枕头突然松开了，那会儿他是闭着眼睛的，他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松开了，难道良心发现了？以他对哥哥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的挣扎惊扰了去上厕所的爸爸，他走过来推开房门开到了这一幕，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就将哥哥推下去了。
　　而哥哥事后却理直气壮的解释，“我们是闹着玩的。
　　然后又用那种玩世不恭的语调问他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而是在第二天回去后悄悄收拾东西去看了爷爷奶奶家。
　　冬天天黑的早，放学后天空就不怎么亮了，云层又厚，他凭着印象一路小跑希望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奶奶家。
　　可他的记忆着实不怎么样，跑了很久还是能看到自己家的屋顶，后来毫无意外的被爸妈抓回去了。
　　回去后他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爸妈以为他只是闹闹情绪，也没怎么管他。当天晚上他们将哥哥训斥一番就让他俩又睡在一起了。
　　他什么也没说，爸妈在时乖乖的躺在床上，爸妈一走他就下床了。他坐在地板上，任哥哥怎么劝也不上床。后来哥哥也烦了，直接上床睡觉了。他就那样坐了一夜，真的是一夜，现在回忆起来早已忘了但是是以怎样的心境在房间里坐一夜的了。
　　第二天他毫无意外的感冒了，爸妈一如既往的心疼，但也一如既往的不耐。他像一个木偶一样被他们抱着检查输液，折腾完毕，爸爸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要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爸妈当然不同意，后来见他这样一直绝食也不是办法，就联系了爷爷奶奶。爷爷是个老好人，他没意见。奶奶却坚决反对，理由五花八门。
　　后来还是爷爷做主将他接了过去，那几乎是他目前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了。他将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后就跟着爷爷走了。
　　一路上他都没有回头。倒不是因为他心肠硬，而是他听说如果回头的话，身边的人会变成雕塑，他身边的人是爷爷，他不想爷爷变成雕塑，所以，他至死至终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