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鸣水》姚天禧

38、错一次可以原谅

　　童童进去后，他找到烟盒点了根烟抽着，一边抽一边看着对面的炸鸡店，“风味炸鸡”几个大字印在门牌上，还是不变的店名。不过装修比之前好太多了，这个看起来是一家很正规的店面，乍一看还以为是某家连锁店呢。不管怎么说都比之前那个一脚都能踢倒的小店面强太多了。
　　但还是怀念之前的小店面，虽然没去过几次。
　　他只敢远远的观望着，不知为什么竟然连进去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这时候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又冒出来了。
　　你害怕什么？
　　我不跟你吵。
　　那你怎么不进去？
　　我歇一会儿不行啊。
　　你都歇了两会儿了。
　　不用你管。
　　我才懒得管，要不是我就是你，我才懒得管你呢。
　　你……
　　你就进去又能怎样？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一直以来不都是你在吃他吗？
　　不要提以前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如果能够重来，我真的不会伤害他的。
　　那你那会儿为什么要那么混蛋？
　　我……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
　　我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你是不是还会被嫉妒冲昏头脑？
　　……
　　回答我。
　　不会，真不会，他不是也结婚了吗，我们没有机会的。
　　那你就更不用怕了，直接进去呗。
　　算啦，我不想打扰他了。
　　那就不进去呗。
　　……
　　脑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了，韩胤旭疲惫的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童童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坏人，做错了事也没受到惩罚，现在像个小偷一样躲在这里偷窥人家。
　　其实上帝还是很偏爱他的，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内，他比谁都清楚关于这段感情的无能为力，没伤害他之前尚且不能保证能否追到手，伤害之后不被他拿刀捅死就不错了，还想得到人家的回眸简直痴心妄想。
　　这八年来，他做了太多关于他的噩梦。是的，都是噩梦。
　　之前那些□□的春梦再也没光顾过他的梦境，一次都没有了。每次梦到他不是鲜血淋淋的瞪视着他就是怒目圆睁的质问他。
　　在梦里他被他一次次的扯着领口质问，为什么要找人害他？
　　他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因为根本无从回答。
　　能说我太爱你了吗？能说爱之深恨之切吗？
　　不能，当然不能，如果说了，那不承认他是个变态吗？
　　其实那段时间他真是个变态，简直走火入魔了一般，每每回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是他。他从来都是一个礼貌克制的人，那段时间刚踏入社会，简直被社会上奇形怪状的事物冲的七昏八素，完全不知所措。
　　这不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真不是，每个人刚踏入社会时不都是这样吗？
　　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后来才知道收敛锋芒，大家多多少少都会做一些很变态很不可思议的事，在回忆起，都觉得那不是自己。或者说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那种幼稚的小错误绝不会再犯。
　　他呢？他还有机会吗？
　　双眼再次对焦时，忽然看见前方十米处的垃圾桶旁站着一个人，头发软哒哒的铺散在头上，看起来有点蓬松。他穿着棉麻质地的白衬衫，系着一个深蓝色的围裙，绿色垃圾桶遮盖了他的下半身，头上的路灯透过层层枝丫穿射下来，使人看不清他的五官。
　　不过韩胤旭却看清了，只有他才会摆出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总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跟他说话也不痛不痒，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哪怕下一秒是世界末日，他还是那副模样。从容淡定，恣意妄为。
　　这个人第一眼看他除了白还是白，第二眼看才觉得还行，第三眼就不太喜欢了。因为他那态度，不是说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样子。而是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不会表现出太过浓烈的情绪，或者说不会表现出你想要的情绪。仿佛你在他面前就是一团空气。你会跟一个将你视为一团空气的人说话吗？
　　一般人都不会这么自找没趣吧。
　　当然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不一定这么以为。因为他在他心里一直也都是不同于别人的。
　　他似乎往这边看了一下，他没做思考就蹲下了。这次是行为大于意识，他都没意识到要不要蹲下，身体直接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久到两腿发麻，艾小天在外面喊他，他才慢慢站起来。
　　“舅舅，你干嘛呢，怎么钻下去了？”童童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问道。
　　“找东西呢，你和朋友聊完了？”韩胤旭揉揉发麻的双腿问道。
　　“嗯，他给我一盒棒棒糖，等开学了我把你新买的漫画书给他看。”童童说着已经把奶糖伸了过去。
　　韩胤旭看看就推开了，“舅舅不爱吃糖，你吃吧。”
　　“是吗？他说这是在医院时一个医生给他的，他觉得好吃就缠着爸爸买了一盒。”
　　“……”
　　“小天对我可好了，买的时候还想着我，看，这不是也给我买了一盒吗？对了舅舅，我给你买了炸鸡和披萨，你是在这吃还是回家吃？”童童又将炸鸡披萨递了过去。
　　韩胤旭接过直接打开吃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实在没力气拿到家吃了。
　　“童童，你和小天说什么了？”他吃的同时也不忘“关心”小外甥。
　　童童正在开心的数着棒棒糖，听到舅舅问他头也没抬就说了，“嗯……九十十一十二，一共十二根。舅舅，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跟小天玩的怎么样？”炸鸡有点噎，他准备下去买点喝的。
　　“童童，你在里面坐一会儿，舅舅买点喝的，哎不对呀，你怎么不给我买杯喝的呢？”
　　“哦，我忘了，你去炸鸡店买一杯吧。”童童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
　　他点火将车开到前面的24小时便利店下车买了两罐啤酒才回来。
　　“舅舅，你怎么不去炸鸡店买？小天的爸爸还问你了呢。”童童叼着棒棒糖伸着小脸问道。
　　韩胤旭惊讶的回头看他，“小天的爸爸问我了，真的吗？他问我什么了？”
　　“他问我怎么来的，我说舅舅带我来的，他说舅舅呢，我说在外面的车里待着呢。”
　　“然后呢？”
　　“然后他问我哪辆车？”
　　“你怎么说的？”
　　“我说门口那辆白色的就是。”
　　“然后呢？”
　　“然后他站门口看了一会儿就进去了。”
　　“……”
　　“后来呢，他有没有再问过我？”
　　“没有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出来时没看见你，他说你在车里蹲着呢，我就过去了。”
　　“……”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突然有些无措，有些恼火，恨恨的捶了几下方向盘才发动车子离开。
　　一路上童童吓得都没敢跟他说话。
　　到了家他给童童倒好热水，又给他洗完澡才让他上床睡觉。
　　他睡不着在客厅里不停的喝着啤酒，要不是怕喝醉了吓着童童，他都想开一瓶酒柜上的白酒。
　　最后醉醺醺的回到卧室时，童童还没睡，睁着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玩他的手机。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又“啪嗒”一声倒在床上，吓得童童尖叫一声。
　　“舅舅，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洗澡就上床？”
　　“……”
　　童童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那表情动作就差捂鼻子了。
　　韩胤旭好笑的看着他，“童童，舅舅就这么讨人厌吗？”
　　童童重重的点点头，“嗯，非常讨人厌，你说不洗澡不让上床，你自己又不洗，你说讨厌不讨厌？”
　　他呵呵笑了，“小天也是洗完澡才上床的吗？”
　　“这我哪知道？不过他很爱干净，书包里经常装着一块很干净的白手帕。”童童又玩起了噼里啪啦的赛车游戏。
　　不知为什么，韩胤旭突然觉得很祥和，很恬静，他看着清瘦的童童，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流。他爬过去将童童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属于孩童特有的奶香味。心里的小树又开花了。
　　“童童，你知不知道你的户口在我的户口下面上着呢？”
　　童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骇的一时说不上话只是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看着他。
　　“嗯？说话啊。”韩胤旭的神志好像真的有点不清醒了。
　　“啊，嗯，听妈妈说是的。”童童结结巴巴的说，同时又使劲将满身酒味的舅舅往外推。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韩胤旭晕乎乎的问道。
　　“不知道唉，为什么？”童童也有点好奇了。
　　“因为我是你爸爸。”韩胤旭眯着眼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怀里没有声音，他睁开眼睛看看。
　　童童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童童，你怎么了？”他习惯性摸摸他的额头。
　　“你……你真是我……爸爸吗？”童童的舌尖都在打颤。
　　韩胤旭看着他一脸期待又不可置信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玩笑开大了。
　　他笑笑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不好意思的说，“舅舅骗你的。”
　　童童瞬间就哭了，越哭声音越大，韩胤旭怎么哄都哄不了。突然想到了韩胤彤，他再一次拨打韩胤彤的电话。
　　这次终于有人接了。
　　“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吗？”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
　　韩胤彤的声音显得很疲惫，透过话筒呼呼传来，竟有几分落寞，“刚看到，怎么了？”
　　“那你怎么不回我电话？”韩胤旭的声音也软了几分。
　　“培训一天，手机都上缴了，刚看到怎么回？”
　　“那，那童童怎么办？”
　　“你送回朱晓那里就好了，童童知道地址。”韩胤彤有点不耐烦。
　　“这么晚了怎么送？”
　　“那你白天怎么不送？”
　　“……童童不走。”
　　“那就在你那待一夜吧，明天送过去。”韩胤彤好像要挂电话。
　　韩胤旭赶紧说话，“童童哭了，怎么都哄不了。”
　　“童童一般都不哭，你是不是说什么了？”韩胤彤一针见血道。
　　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韩胤旭，童童不是调皮的孩子，你要是不说难听话他不会哭的，你把电话给他。”
　　韩胤旭顾不上被妹妹训斥的难堪，赶紧将电话塞给了正哭的童童，可童童根本不接，还坐在那里继续哭。
　　韩胤旭又将手机拿了回来。
　　“他不接。”
　　“你说什么了？”韩胤彤立刻就发飙了。
　　“我什么也没说。”韩胤旭狡辩道。
　　“那你做什么了？”
　　“……”
　　“韩胤彤，怎么你儿子哭了你就怪我，难道我非得说什么做什么吗？”韩胤旭也发飙了，他们兄妹俩好像天生磁场就不对。
　　“韩胤旭，我自己养的狗我还不清楚他的脾气吗？你要不说难听话他根本不会哭，哪怕你打他，只要不打脸，他也不会哭，即使哭，也不会不接我电话的，你说你到底说什么了？”
　　“……”
　　“说话啊。”
　　“韩胤彤，你为什么跟孩子说我是个坏人？”
　　“难道不是吗？”
　　“……那你也不能这么跟孩子说啊，你怎么教育孩子的？”
　　“我怎么教育孩子？我的孩子我想怎么教育怎么教育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还有，不管我怎么教育孩子，也不会让他去犯法。”
　　“韩胤彤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
　　“你怎么一直拽住我的错误不放？难道我……我就不值得你原谅吗？”
　　“错一次可以原谅。”
　　韩胤旭突然感觉全身的血液在往头上涌，越来越烈，越来越猛，他几乎招架不住这股洪流，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体内似的，他的耳朵里都是这股汹涌的澎湃声，根本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他的下半身已经因为没有血液而瘫软在地，冰凉的地板刺激着他的皮肤与头顶滚烫的热血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脊背像有一条黏湿渗人的小蛇吐着腥红的芯子一路蜿蜒向上。好奇怪，身体竟然会有三种不同的触感。
　　“你什么意思？”他压抑住身体跌落地窖的绝望再一次问道。
　　“字面意思。”韩胤彤严肃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