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与鹤》靡眠

4、第 4 章

　　哪怕班里多了一个转校生，教师们的教学步伐仍然不会慢下来，即将面临期中考试的高一学生先迎来了一场场小测验。

　　绵绵哀怨地趴在桌上，抱怨声延绵不断：“要死啦，我数学考得一塌糊涂，老王要把我送到王中王火腿加工厂做成火腿肠了！崩了，崩了！”

　　“一首凉凉送给肖绵绵同学！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河……”梁承飞嬉皮笑脸地经过绵绵，挥了挥手里的数学卷子。

　　“啊，呸，梁承飞你这个大猪蹄子快滚！”

　　“我可是有正事要说的！”

　　“什么正事，全村的母猪为何半夜惨叫吗？”

　　“错了，是被盗的女尸为何意外——周舟，李大美女让你和乔鹤去她办公室拿试卷计分数。”梁承飞扯了一下绵绵扎在脑后的辫子，脚底一溜就跑掉了。

　　“啊啊啊，怎么英语成绩也要出来了，要死了要死了，这是弄啥子咧！”绵绵气得也梁承飞也不管，倒在桌上奄奄一息。

　　周舟回头望向乔鹤，正好乔鹤也在看这个方向，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双方互相迅速垂下眼。

　　梁承飞声音响，班里面大部分都听见了，乔鹤应该也听见了，她朝乔鹤点了点头，走到了教室前门。

　　乔鹤长得高，从教室后门走过来，没几步路就赶到了周舟一旁。

　　“你觉得英语考得怎么样？”周舟随口问道，没注意到身边的男孩子连手都僵了。

　　“还好。”出于这么多天和周舟共事的经验，男孩发现他的搭档是一个很体贴而且省事的女孩子，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词汇错了一个。”

　　“那你英语肯定不错，我觉得这回的完形填空很难。”

　　乔鹤回想了一下，对于普通学生是有点难，里面运用了很多俚语和生僻词汇，要结合上下文把它猜出来不太容易。

　　“没事的，他们都和你一样傻。”他笨拙地安慰道。

　　“嗯？”周舟蹙眉，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傻吧。

　　和乔鹤相处一段时间，她也知道这个男同学话很少，人总是冷冰冰的，但心地不差，总不会是故意讽刺她的吧，周舟压在心底没说什么。

　　而一旁的乔鹤听到这一声“嗯？”时连指尖都绷紧了，在他有记忆以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去安慰一个女生，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所幸周舟接下来并没有回答，乔鹤才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从拔出来。

　　李老师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前，可能去隔壁班讲课了，办公室里也没有其他老师了，周舟从桌上点清试卷和之前计分数的档案夹。

　　“就在这里记好分数，不然在班里会被挤死的。”周舟慢声细语的说，“我计分数你报名字分数好了，我估计你还没把人认全。”

　　他是还没把名字和人记熟，乔鹤摸了一下鼻子，去拿卷子。

　　“陈嘉诚，102分。梁承飞，95分……”

　　握笔的女孩迅速找到名字写下分数，她今天没有把半长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棕色的发丝垂在细腻的肌肤上，被她一把撸到了耳后，乔鹤可以看清她耳垂上一个小小的红痣。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报到：“肖绵绵，112分。”

　　“噗。”女孩子轻轻地笑了一声，连带着几缕浅棕色的发丝也在颤抖，耳垂上米粒大小的红痣也在摇晃。

　　“王俊杰，141分。刘洁，86分。”

　　“等等。”她抬手摆了摆手，换了一只红笔再记下分数，“没及格的要用红笔记下来的。”

　　乔鹤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念出口非常艰涩的语言，现在像流水一样从他口中泻出。
　　一定是因为人少。

　　“乔、乔鹤，”他迟疑片刻，“148分。”

　　“太过分了吧，大学霸。”周舟忍不住感叹，“接近满分啊。”

　　乔鹤感觉耳根有些烫：“王心柔，133分。林战，85分。李士杰，25分。”

　　报了十来个名字后，乔鹤才看到周舟的卷子：“周舟，145分。”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的就从他口中流出，乔鹤甚至来不及咀嚼，只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还是比不过你啊。”周舟叹了口气。

　　“没，没有。你也，也很厉害。”乔鹤突然结巴，耳根愈发烫了。

　　“谢谢。”女孩声音轻快。

　　记好分数之后，还要算班级平均分和不及格人数。

　　乔鹤拿着计算器，一边听周舟报分数一边敲打计算器。

　　“125分，86分，85分， 133分，114分……”

　　周舟记下分数，顺手塞给乔鹤一部分试卷，乔鹤却惊慌地缩手，没有接住试卷，雪花一样的试卷洒满了办公室地面。

　　在飘洒的试卷中，乔鹤可以看见女孩惊诧又委屈的目光，就像从前的每一个人一样，每一个给予过他善意又放弃过他的人。

　　她诧异地看着乔鹤，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生物：“对，对不起。”

　　乔鹤低下头，他可以听见自己胸口“砰砰”的急促心跳声，一不小心被触碰到的那根手指紧紧锁
　　在手心里面，转身就跑了。

　　周舟蹲在地上，沉默地捡着试卷，她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少年突然变得那么陌生和冷漠，就像那天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一样，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他与旁人的世界。

　　她一张一张的捡着试卷，牙齿不禁撕磨着柔软的唇瓣。就是因为她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吗？他是那么抗拒他人，包括她，连一句“没事”也没有，只是离开，离开。

　　试卷一张张的被收回原地，周舟看见那张打着大大的“148”的试卷时，瞳孔一缩，不动声色地捡起，只是指尖微微泛白。
　　*
　　周六上午。

　　周舟坐公交车回家，绵绵早就被父母开车接走了，诗雅也和同班同学一起拼车回家。

　　公交车上全都是穿着蓝白色校服的附中学子，摇摇晃晃的嬉笑声溢出了窗缝，连冷气也被压住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见街面上的商铺一家家剪影般的掠过去，路面上车很多，过马路的人摩肩接踵，每个人从不同的方向来，又奔向自己的方向。

　　手机早在周六就发还到了学生自己的手里，她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手机，页面上还保持着弹出一条微信信息。

　　‘回家。’

　　信息的发送人是备注着‘妈妈’。

　　周舟沉默着没有回复。

　　她的手心沁出湿热的汗渍，背后的书包里还放着这次月考的成绩报告单。

　　她祈祷着公交车可以开的再慢一点，路上的车辆可以再多一点，红灯可以再多一点。

　　但是事与人违，这回的路况不错，周舟甚至比往常提前了十分钟到家。

　　她慢吞吞地从公交站离开，往小区的方向走。

　　小区是学区房，周六的时候，许多孩子在旁边的游乐设施和球场玩耍，周舟走到自己家不得不要经过那些设施。

　　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坐在跷跷板上，高声向伙伴炫耀道：“我爸爸去国外了，还给我买了粉红色的公主裙，有十多层纱呢！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的爸爸。”

　　“我爸爸才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的芭比娃娃！”

　　“你骗人！我爸爸才是！”

　　周舟听到她们的争论，脚步凝滞一下，又继续向家走去。

　　电梯上红通通的数字变成了“1”，周舟踏了进去，踌躇着按了“18”，合上眼，心里开始默默倒数。

　　刺眼的数字从“1”慢慢跳到“18”，女孩从书包里掏出钥匙。

　　随着锁孔微微的转动声，门开了。

　　周舟来不及换鞋，往里面瞅了一眼，客厅没人，才无声地吐了口气，换上拖鞋。

　　她放下书包，倒了一杯水，还没开喝，就听见房门紧闭的书房传来一阵呼唤声：“过来。”

　　女孩的心跳漏了半拍，才踩着拖鞋，近乎无声地走到书房，敲了敲门。

　　“进来。”成年女性的声音有力而冷漠。

　　周霞带着金边眼镜，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坐在书桌前敲击电脑键盘。

　　“月考成绩报告单给我看一下。”

　　周舟从书包里掏出来给他，书房里明明开了空调，她的鬓角还是不自觉地流下了汗。

　　周霞接过单子，眼睛也没有抬一下，低头翻看着。

　　她越不说话，周舟的双膝颤得更厉害。

　　“语文132，数学135，英语145，物理……”

　　“对不起。”周舟嗫喏着。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说一句‘对不起’能加一分吗！”看起来文雅高知的女人突然拉高了嗓
　　门，“你都高一下学期了，高二文理分科你考这个成绩你怎么办！我跟你说过理科要学好，理科
　　要学好，你现在这个成绩单位里人家问我，我都不好意思说！”

　　“总排名年级第八十九！我不要求你考清北，你现在连个z大都考不上！你让我把脸往哪里搁！你爸那个没心肝的好歹当初都上了z大，你让那家人怎么看我们娘俩！我辛辛苦苦上班，还不是为了你！”

　　“妈，别……”周舟近乎哀求。

　　“当初他和我离婚，嫌弃我没文化，读个师范中专就顶天了。我当初离婚时就是怕他们一家欺负你，所以我拼死拼活我要你的抚养权！你看看你现在，你给我什么报应！我这些年为什么不再婚，还不是因为人家听说我有一个年纪那么大的闺女！我拉扯你那么大，我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