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砂行》春霖杳杳

33、第三十三章

　　李媚儿将黯熙阁属下全部召集到正殿，虽然有很多人不服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但他们出于好奇，还是准时齐聚，想看看这小姑娘将要对黯熙阁作何安排，是否还值得他们为此效忠。
　　没有沈愉容坐镇，也不必再看李桐栖的面子，这群属下中便有人躁动起来，他们挺起胸脯，大胆地面对着坐在长椅上的李媚儿，只等她开口。
　　“都到齐了吧？”李媚儿还是第一次处在一个领头人的位置，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她，难免有些紧张，说话也是软糯糯的，毫无底气。
　　站在最前排的一名属下向后瞟了一眼，回禀道：“大小姐，人已全部到齐。”
　　李媚儿轻轻一点头，目光扫视众人，仍有些怯懦，她咬着嘴唇，迟疑半晌：“你们也都知道，我没什么能耐，之前就是个满街跑的小乞丐，原本以为自己终于被爹娘找回来，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不至于凄风冷雨无处安身，谁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说着，她顿了顿，“我没有理想抱负，更不是古道热肠、一身侠气，只愿做个普普通通、胸无大志的女孩儿，江湖恩怨我不想过问，是是非非我也弄不明白……”
　　听她这番话，属下们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媚儿也不介意，自顾自说着她的肺腑之言：“我知道我爹当年为了黯熙阁付出了很多，沈夫人也是兢兢业业，他们一定希望黯熙阁会越来越好，只恨我不争气，没有能力承担这么大的家业，为他们收拾残局。现在……”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穆深，见穆深板着一张脸，背靠巨大的顶梁柱，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这些矫情话。李媚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胸口不再那样沉闷，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脑热，她思量了几个夜晚，所以说起来也格外坦然：“现在我决定，把它交给穆公子。”
　　“什么？”属下们当即心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怎么行？”
　　“我觉得也是个办法 ，不然我们都不知道去哪儿。”
　　“呸！就算老阁主不在了，黯熙阁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就是，何况穆深是武林公敌，我们跟着他，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那你说怎么办？”
　　穆深也是闻言一惊，他丝毫没有料到李媚儿会这么做，不禁皱起眉头，错愕地看着她。
　　李媚儿不再惧怕穆深的那双眼，自然而然与他对视一瞬，目光再次扫过不安分的一众属下，继续说道：“穆公子多次相救，在媚儿心里，已然当他是朋友，他虽也还年轻，但他武功高强，更有能力庇护你们，你们跟着他，这黯熙阁总不至于落没了。”
　　穆深没有拒绝，在李媚儿把话说出口之后，他便在心中盘算：目前来看，麟渊楼势力锐减，已经不复当年，若此时拿下黯熙阁，大权在握，便可直接借助黯熙阁之力，重振麟渊楼。这等好机会，哪有推脱之理。
　　见黯熙阁属下摇摆不定，众说纷纭，又值群龙无首之际，人心涣散，穆深稍一思索，想出一条稳定军心的妙计，于是上前一步说道：“各位，既然鄙人深得大小姐中意，肯将黯熙阁转交于我，尽管令我措手不及，但穆某在此保证，我绝不会将黯熙阁据为己有，即便从大小姐手中接过权力，也只暂为代管，还会从你们之中挑选出几位有能力之人，全权负责黯熙阁内部事务，若大小姐哪天想回来，我自然拱手相让。”
　　这话一出，蜂窝似的正殿顿时鸦雀无声，继而他们相互交换了眼神，也未有争议，似乎觉得此法可行。
　　“当然，如果在场各位有信不过我的，或是觉得我名声不好，怕被武林中人耻笑，想离开黯熙阁另谋出路，我也绝不阻拦，你现在就可以走。不过最终肯留下来的，我就都当你们是兄弟了，以后有我穆深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们一口汤喝！”穆深一计奏效，紧接着以退为进，拉拢人心。
　　李媚儿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先前浪费那么多口舌，竟不及穆深随便两句话的效果好，想他到底是经验老到，自愧不如。
　　事后，穆深命人统计了留下来的人员，又挑几个灵光的委以重任。属下们见他信守承诺，心中的顾虑也削减大半。
　　“喂，你可真行啊，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收归麾下，早知你有这能耐，我就不演感情戏了。”李媚儿双手托腮，伏在长椅前的案台上，悻悻抱怨。
　　穆深觉得好笑，扬了扬嘴角：“你以为这些江湖人像平头百姓一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就能委曲求全？”
　　“嗯？难道不行么？”李媚儿惊奇地瞪大眼睛，抬头问。
　　“在他们眼里没有情，只有利，你要让他们在最大程度上获利，不要试图撼动他们原有的根基，他们才能跟着你，听从你的指令。”穆深解释道。
　　“这么复杂的嘛？”李媚儿觉得不可思议，两手一摊，“幸亏我甩掉了，以后这个锅就拜托你啦~”
　　“你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
　　“是啊，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呢？”
　　李媚儿沉默一会儿，仰起一张纯净的脸：“江湖不适合我，我过惯了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不想去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心计，我想我应该会回到那间茅屋吧，毕竟那里都是我跟小秦的回忆。”这到这儿，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那天你怎么会在茅屋？”
　　“收到你的信说要去找秦玖臻，我知道其中有诈，就赶过去了。”
　　穆深送李媚儿离开，回身望着表面依旧风平浪静的黯熙阁，心知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复兴大业还需耐心等待。
　　李媚儿莫名感到轻松，心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着，她肆无忌惮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清凉的气流穿过胸腔，顺畅了许多。她不会再去偷东西，带着足够的银两，打算一个人做点儿小买卖，也不贪心，能养活自己就满足了。
　　踏上被枯草覆盖着的小径，她终于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望着不远处的一排茅草房，李媚儿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的身影——东院大婶低头忙着手上的针线活儿，大叔赶着毛驴围着磨盘一圈一圈磨豆粉，他们的大女儿蹲在灶台前温了一锅开水，小儿子调皮地满院撒欢儿；西院婆婆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白粥，坐在门前等着早早出去砍柴的儿子；秦玖臻从中间那扇门里出来，正向她招手。
　　恍惚中，李媚儿竟分不清虚实，她使劲儿眨眨眼，再仔细看，那些淡淡的影子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她垂下眼睑，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至腮边，随着凉风不见了踪影。突然，李媚儿调整呼吸，再次仰起头来，嘴角挤出一抹微笑，大步朝前走去，仿佛他们都还在，她双手举过头顶，用力地挥舞着：“喂——我回来啦——”
　　回应她的只有耳畔呼呼的风。
　　站在门外，李媚儿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秦玖臻的佩剑，一步跨进去：“小秦，我回来了！”
　　桌上的尘土厚了几层，辨不出木桌原本的颜色，屋中有些杂乱，李媚儿随即卸下肩上的包袱，着手打扫卫生。里里外外清理干净，已将她累得满头大汗，这才肯坐下来歇息。
　　轻轻摩挲着长剑，李媚儿兀自出神，记忆拉扯，回到她与秦玖臻在医馆分别的两天前——那天午后，她正在百棠园晒太阳，无意中收到一封书信，内容便是她的母亲正在找她，隔日有人来接她回家。
　　李媚儿别提有多高兴了，她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秦玖臻，可秦玖臻当时一心复仇，无奈之下，她决定同父母相认后再回来，然而秦玖臻却没有等她回来。许久，她轻声一叹：“这世上再也没有李媚儿，我只是明媚，永远都是。”
　　“哎，你听说了么，穆深入主黯熙阁了。”
　　“穆深？就是一年前江湖各派联合追杀都没能把他杀了的那个小子？”
　　“对，就是他。”
　　“厉害啊，他这是重出江湖了？”
　　很快，穆深接管黯熙阁的消息就成了震惊武林的一大快讯在坊间传开，使得曾经追杀他的那些名门正派不禁为之愤慨。
　　然而偏安一隅的夜幽潭不发话，他们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潭主，近日穆深已经当上了黯熙阁的代阁主，他怕是想……”女属下拱手禀报，迟迟不见回应，小心地抬起眼睑，望着那一袭月白衫。
　　这个神秘莫测的主子狡黠地一笑，凛冽的眸子映着冷月清辉，流光暗转，似有几分惊喜：“不得不说，这小子的运气还真是好。”
　　“各大门派蠢蠢欲动，只等潭主一句话了。”
　　座上的男子不慌不忙：“别急，再等等。”
　　“可……”
　　“最让人绝望的，不是一次次破坏他的计划，而是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将他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
　　女属下浑身一颤，如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