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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和他的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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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卓冷着脸往家走,季越一声不敢吭,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进了家门,季卓回头瞥了他一眼,去书房了。
季越站在那想着他哥是什么意思,想了许久想不出来,于是到书房去看看。
他没想过季卓会饶过他,早些来早些好。
他到书房见季卓在看账本,不敢打扰,坐在一旁等着。
季家的账本铺了一桌子,季卓一本一本地看,也不动笔,偶尔看到什么会停下翻
动的手,静静想一想。
季越看着这样的季卓,忍不住一阵心疼。
季卓身子不好,整个昆城都知道,但怎么个不好,只有季家几个和季卓亲近的人
才明白,他是多劳累一点就短命一点。
待季卓将账本看了大半,他突然转头看他,眼神透着奇怪:“有事你说吧。”
“啊?”季越为他的话一怔。他不知道他待在书房的原因?
季卓眉一皱,季越忙开口,他最害怕他哥皱眉,不过心里还是惴惴的:“我知道
错了……哥……”
“哼……”季卓右边唇角一勾,冷哼了一声:“真难得季二少爷还知道自己有错
的时候。”
他扫一眼满书桌的账本,冷冷道:“既然知道错了,就要有做错的代价。今后的
季家都由你来管,好了坏了我都不再插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哥……”季越满脸惊愕,看着他哥起身走出书房,尤自不信地瞪着眼,事情怎
么会变成这样?
季家的大少爷是说一不二的,他说不管真是一点也不沾手,冷眼看着季越打理季
家的一切。
店铺生意淡了他不管;家里仆侍吵闹他不管;一众的掌柜来请他他不管;季越累
得只剩半条命他还是不管。
他一个人在自己的院里,鲜少出门,连正厅也少入,谁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
也不让人打扰。只是季越在家的每一顿饭他都会出来和他一起吃。
季越呢?
季越苦笑一声,他现在真是从心底里佩服他的嫂嫂,看来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将季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将季家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不是一般人。
待他将接手的一切真正做好是一年后的事了。
那天他和季卓一起吃了午饭,叫住欲走的人。
季卓看他一眼,到正厅坐下。
季越看着他哥,犹豫了一会儿,道:“哥,这一年江家当家走了,只有一个管家
撑着,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家,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帮帮他们?”
季卓冷冷道:“江家当家什么时候走了?”
“一年前江阳冬不就走了?”季越不解,他哥不是看着江阳冬和江水夏走的吗?
季卓皱眉瞥他一眼,似乎十分不满意:“你管了一年事,还不知道现在江家的当
家是江皓?”
“江皓?”季越愕然立起:“他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有谁说四岁的孩子不能当当家?”季卓不以为然。
“让一个孩子当一个家,太为难了!江儿还这么小,不应该承受这些!”季越心
疼道:“哥,我们帮帮他们吧!江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季卓冷哼,不屑道:“我不记得我有孩子。”
说完,也不再理会季越,自己回院子里去了。
季越盯着季卓的背影,第一次知道自己哥哥能冷情到什么地步,以前对他的,怕
还是温和的。
家是季越在当,但季卓不让帮,季越也不敢帮,他只能时不时去看看江儿。
江皓只四岁,事情是不会让他经手,他每天要做的就是上好夫子教的课。这么小
的孩子,连玩都是奢侈。季越去看他,每每都心疼不已,于是偷偷带他去玩。
这个娘不要爹不要的孩子,谁曾想对他最好的竟然是当初最痛恨他出生的叔叔。
季越为什么对这个孩子好,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补偿,也许是移情,也许是
圆梦。
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娶亲的,今后也不会有孩子,对江皓好,当是对自己的孩子一
样,满足做爹的愿望。
他看江皓的事,江家人没有微词,毕竟是整个家都可怜的孩子;季卓也不说什么
,他怎么想季越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第二年的年刚过,季越从江家回来,他带江皓到外面玩了一天,一进门就看见季
卓坐在正厅,似乎在等他。
见了他,眼睛一扫,冷冷道:“我有件事对你说。”
季越忙坐下听。有两年他哥不对他说什么事了。
季卓端着茶杯,在掌心转了一圈,放到桌上,慢慢开口说道:“你也到年岁了,
我这两日见过媒婆,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
“什么!”季越听着,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待反应过来,他在唇边荡出一抹哭似的笑,心被揪在了一起,狠狠绞着,痛不可
当,却是说也说不出来的。
他对他哥的感情从不敢奢望会得到一点回应,也早就打算好一个人终老。本来他
想他哥这样透彻,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情意,但也不反对,两个人隐在心底,如此
一生也不错,谁会想到他竟然要他成亲。
他今日说出来,不是要问他怎么样,只不过告诉他一声,他要当新郎官了,早做
准备,连不字都不能说。
真是情何以堪!
他笑了一会,道:“好,哥定个日子,我好准备。”
季卓微一点头,又回院子了。
他从他进门,只扫了他一眼,正眼也不给他。
季越兀自在那笑了好一会,一滴泪滑落面庞。
当年江阳冬对江水夏说起亲事时,她是不是也如他一般,心里恨不得死了,面上
还要露出个笑来,让哥哥高兴满意。
他想起江水夏的一句话,为了那句话,他们真的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哪怕如现
在这般痛得张嘴也喊不出声。
江水夏说:“因为哥哥要的东西,我一定会给。”
季卓为季越选的新娘子是个温婉柔顺的贤妻良母,能找到这样的女子,季越也是
很佩服他哥的。
季家季卓不管事,季越常为生意劳累,季家的二少奶奶于是开始为夫分忧,操持
家事。
成亲半年,她将家打理得比当初的江水夏还略胜一筹,季卓看着她难得露出一丝
笑。
季越在一旁盯着这个稍纵即逝的笑,心再痛也无怨。
而后季卓含蓄对她表示希望能有子嗣,再半年她就怀上了身孕。
弟媳有孕,季卓虽是自己想要的,却也不怎么关心,更没有什么嘘寒问暖的。他
这样,季越倒是十分疑惑。
十月怀胎,季家二少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
稳婆将两个孩子抱出来,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季越急急上前,一把接过,兴奋难以
言表,只是不停笑,虽然孩子皱成一团,他却觉得可爱无比。
季卓在旁站着,季越献宝似的将孩子递到他面前。
季卓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略一点头,道:“不错。”便回院子了。
季越怔怔看他离开,越发疑惑。
分明是他想要孩子,怀上时他也不关心,生下来他又不在意,为什么?
季越想不透。他似乎从来不知道他的哥哥心里在想什么。
成了亲,有了孩子,季卓没再做什么让季越痛心难当,却发生了让他生不如死的
事。
自孩子出生后,季卓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夫看了只说了一句:“早做准备。
”
季越听了,登时面如死灰,盯着季卓一动也不能动。
季卓倒是不在意的样子,让管家请大夫出去,倚在卧榻上,拿起一卷书看。
“哥……”只叫了一声,季越就再说不出话。
季卓将目光从书上移到他身上,淡淡然道:“早晚总有这么一天。”
“……我却想它永远不到,让我做什么都好……”季越喃喃着,低下了头。
自此,季越将生意放到一边,将娘子和出生不久的孩子放到一边,将江皓放到一
边,一心一意陪着季卓。每日都亲自照顾他起居,亲自为他煎药,亲自料理他的
饭菜,季卓到哪他也到哪,就算茅厕他都在外面候着。
季卓见他这样竟出人意表的什么不说,由他做为。
这么全心全意只为他的日子,季越心心念念了多少年,终于得以实现,却是这样
的时候,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悲悲喜喜、喜喜悲悲,晃眼一年多过去了。
这一日早晨,季越轻轻掀开季卓的帐子想叫他起床,却见他已经醒来,倚在床头
,微微闭着眼。
季越的心猛地一紧,握住他的肩急急叫道:“哥!”
季卓慢慢睁开眼,微一皱眉:“毛毛躁躁。”
季越见他睁眼,松下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有些毛躁。”
季卓静静看着他,他的眼神让季越不由心跳如鼓,轻声道:“怎么了?”
季卓不回话,仍是静静看着他。季越也不再说,带了点惊奇,带了点喜悦,回视
他。
季卓有多久不正眼看他,他已经想不起来了。现在他这样直直看着他,他觉得此
时死了也是好的。
两人静静对视着。
良久,季卓缓缓道:“季越,你做了我二十六年的弟弟……”好似感叹。
季越笑道:“你也做了我二十六年的哥哥。”
“哥哥……”季卓喃喃,忽而一笑:“季越,你低下头来。”
季越本站在床边,见他笑眼睛瞬时睁大,几近贪婪地盯着他看,自他十二岁起就
没有再对他笑过,他一时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又听他说话,于是乖乖低
头,俯在他头顶。
季卓微微起身,面上还是带着笑,轻轻吻上季越的唇,在他还未有所反应时,又
坐了回去。
“哥……”太过意外,季越呆楞着,不知道要怎么样。
季卓面上笑意加深,轻轻道:“我要睡一会。”
“啊……好。”季越回过神来,扶他躺下,为他掖好被子,没有立时离开,坐在
床沿看着他。
季卓深深看他一眼,悠悠叹出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季越静静看着他,眼神幽深,缓缓开口唤道:“哥……”
眼泪一颗一颗滴落,坠在季卓面容上,渐渐湿成一片。
那个人沉睡着,不复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