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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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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邺城华灯初上,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不过,最喧嚣的地方的当属城东白云间了。
花灯节,有猜灯谜的习俗,而自从这白云间落成,每年花灯节又多了一场盛会,即“云楼会”,不光文人雅客齐聚于此,富贵公子亦如是,文人在诗会中舞文弄墨,富贵公子亦来此附庸风雅。
有幸于此间被权贵赏识,收为门客,便可脱去褴衫,随行帝京,有望青云直上,不用一辈子呆在穷乡僻壤了。
而这“云楼会”不拘身份,不拘贵贱,任何人皆可于此间尽抒己见。
有一鸣惊人者,也有噤声未敢一言者。须知,一楼大堂是文人之所,而高楼处,珠帘后的阴影里静静坐着的都是当朝权贵之人。
在云楼会,一言可平步青云,一言也可零落成泥。
诗会来的文人,也不都是冲着富贵而来,有的倒是一身清气,来此平日里不屑一顾之地,只为了见一个人。
这个人,年纪尚轻,但当年天下文人所瞻仰的泰斗杨阁老,于第一场云楼会的论辩中落败于此生。
其后此生又舌战群雄,立于不败,文界哗然。有趣的是,此生胜后,大笔一挥,写下四字:“小生不才”,挂于白云间,杨阁老慨叹后生可畏,自此封笔归隐山林。
众人瞧之,这个“不才”笔下之字竟自成气派,已有大家风采,此人墨宝,在此之后一字千金,又千金难求。
而这人在那次出尽风头后,便销声匿迹,只在一期一会的云楼会出没,于云楼会中拔得头筹的,会得此人一纸笔墨丹青。
对此人的质疑,不屑和好奇比比皆是,大多数人是冲着他去的。
这人没名号,借着那日的字,文人墨客私下称其为:不才。带着些不甘和戏谑的意味。
不过若是其才学不足以服众,一手好字倒的的确确为天下所称道。
有人私下侃言,论笔墨若是他称第二,便只有圣上敢称第一了。
白云间里弥漫着笔墨书香气,儒生们风雅作诗有之,面红耳赤争辩有之,好不热闹。
后院廊间,一名白衣少年,半笼罩在廊间烛光下,轻衣缓带,颀长玉立,他一指尖正勾着纸扇穗子上的玉环,转动扇柄,往台阶上走着。
一名玄衣少年追上前面那人的背影,叫道:“言之,言之,瞧,我这一身可像个书生?”
白衣少年闻言转身,顺手打开折扇,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生得极好,眉宇间已尽显温润清朗,一派从容气度。
他将来人上下一打量,轻笑道:“脱了盔甲锦衣,倒是有三分文人气了。只消别总皱着眉头,一副要提刀的样子,便就有十分像了。”
玄衣少年闻言,凌厉的神色舒缓了,透出些朝气,道:“那便好,我还生怕不像。”
“走吧,去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白衣少年阖扇轻敲了下他肩头,玄衣少年颔首,二人向堂中走去。
白云间大堂。
“如今,我朝海清河宴,四海升平,实乃百姓之福……”
“此言极是……”
“幸哉。”
堂中大多皆是如此言论。
二人身着朴素的衣衫,在堂中穿行,不时有仆从从二楼拿下名帖带人上楼去。
一路上充耳的大多是高声颂赞之声,或是为一两个前人之论你来我去的论辩。
二人在其间行走,叫言之的白衣少年步履从容,玄衣少年问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辩倒了那个杨老头吗……”
言之停了脚步,凑近低声笑道:“景行可低声罢,若是让他们知晓那人是我,可不得把我里外扒几层皮?”
叫景行的玄衣少年却依旧笑道:“听他们论辩,你不去凑凑热闹?”
“不去,论辩不过是各有己见,往往没什么对错,说的都是给别人听的。结论自己心中早就有数。我那时不过一时年轻气胜,侥幸胜之,如今,可不想再做无谓的口舍之争了。”
景行笑之,抬头瞧了眼,白云间楼上那几个“小生不才”四字。心想言之那时约摸真是想谦虚说句小生不才,不料世人却以为是他不可一世。
往前,言之却停下了脚步,只听前方那群文人讲的是当今时事。
“我等如今可以畅所欲言,可谓是……”
“若只能在一席之地,且在权贵视下言语,绝非畅言。”
“今上任贤举能,实乃我辈之福……”
“朝中亦有贪官污吏。若无,怎来这邺城的浮华气象?”
“咳,如今天下太平……”
“太平,呵!何谓太平,你可见西境大泽连发洪水,路有饿殍,而朱门笙歌不止,此!是谓太平?!”
忽然,一个褴褛青衫的书生反驳众人称颂的言论,据理力争,原本还算冷静,后来愈发高声,有种鱼死网破,不惧生死之态。
言之抬头见二楼已派一行人下楼,此人怕是要有麻烦了,便大步迈出,向二楼走去。
一行人步履沉稳从楼上下来,言之上前,轻手一抬扇,止了他们的脚步。
为首的侍从,抬眼有些愠色,还未开口,只见少年拿出一个令牌晃了一眼,收回袖中。
为首人面色一沉,躬身作揖道:“公子。在下奉我家主人之命办事,惊扰了。”
言之温言道:“不急,那人是我的客人。你家主人是谁,可否告知……”
话未说完。只听一浑厚的中年男声,怒道:“还能是谁?”
言之一惊,转身已收了那份随心所欲,露出了晚辈的恭敬气。正色作揖道:“舅父。”
身后那群仆从道:“大人。”
言之低头间阖起扇,扇柄下,他指尖一抬,不远处混迹在人群中的景行见之,默契地捂住那书生喋喋不休的口,揪起他衣领,不动声色地窜出门外,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