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九，戏》颜清朽

3、第 3 章

　　黑白分明的大宅院，青石板，朱红柱，雕花栏杆刻着繁复的海棠花纹。刚下过一夜的雨，雨珠自花叶上滚着掉进地上的土里。

　　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精致的小兽模样，吐出的香是水木香，在秋日的天闻起来分外清爽。

　　床上四角都挂了镶着流苏的香包，色泽鲜艳。柔软的榻边，两个个子高高的丫鬟正在小心的为床上人扇扇子。

　　“昨夜姑娘出去了，还吹了冷风。姑娘都睡了一天一夜，今早大夫说一个时辰就会醒来了，可会子都三个时辰了，早该醒了，怎生还没动静？”丫鬟面上难掩焦虑。

　　“花乐，兴许是小姐身子太弱了，你别急。”另一个丫鬟道。

　　“花雨，老夫人那边本来就对小姐不关心。”花乐看了一眼床上人：“今天世子也不在，我看，这世子不在，国公府怕是没有人会关心小姐的死活。”

　　“花乐，你怎的如此性急，祸从口出，只此一次，下次别再犯了。”花雨一脸愁容地看向花乐，却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是啊，你说的又何尝不是呢，我这就出去再找大夫，你好生看着小姐。”

　　话音刚落，便听得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姑娘醒了！”花雨惊喜的叫了一声，连忙附在床边，但见床上的少女揉了揉额头，慢慢的坐起身来。

　　花雨笑着握住卫绾心的手：“姑娘可还觉得好些了？睡了一天一夜，眼看着热退了却不见醒，奴婢还寻思着再去找大夫一趟。”

　　“姑娘，要不要喝点水？”花乐递上一杯茶。

　　卫绾心摇了摇头，抬起手指向红木柜子。

　　花雨知道她的小姐定是鬼迷心窍了，但是她只是个丫鬟，她只能取出红木柜子里的香囊递给卫绾心。

　　她陪了她家小姐十几年，可从未见过小姐这么开心过，她想着，能瞒一天便是一天吧。

　　卫绾心此刻看着花雨的神色便知道她的小丫头在担心她，可是卫绾心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她也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心，也没有人教她如何去做，自小，她便是想要什么就努力去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只是觉得，喜欢一个人也应该努力，不管结果如何，她也不会有留有遗憾。

　　从前看过《史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总有至少那么一个人，他会是你生命里的光。纵使世事污浊如泥淖，纵使太阳也无辉光，他只得染而不浊，一身矜贵而非清贵。哪管的了结局是什么。

　　＊＊＊
　　此时夜色转浓，半爿明月已是排云而出，虽不是望月，却也皎皎可爱。东风乍起，翻起满院花草香气，似涟漪一般慢慢浮散开来。云九在院中立了片刻，总觉得有什么要从他的指甲滑走，他无力抓住。

　　云九像平时一样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斟茶，品茶，反反复复，转眼，已经天黑了。

　　“咯吱”一身，他不经意的就瞥向了门口，注视了一会，却再没有发现有什么声响，眼眸中闪过一丝连他都不曾察觉的晦暗。

　　他又在期待了。

　　第一次，他期待的那个男人，走了。

　　第二次，他期待的姐姐，也没有回来。

　　第三次，也就是这次，他期待的小姑娘也要失约了吗？

　　“扣扣”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云九的思路，随后，他看见那抹水红色的身影走了进来，这一次，云九的期待没有落空。

　　她慢步而来，手中提了一个红木盒子，攥的很紧。

　　在云九眼里，她已经不仅仅是他的看客，但绝对不是喜欢，他的心，早就不在他这里了，只能说是一种于黑暗中对阳光的渴望，让他不自觉的被吸引住了，无法自拔。

　　她走进，慢慢的放下盒子，他看见她的额头有一些细小的薄汗，气息也有些微喘，他以为是她走的太急，并没太在意。

　　云九在她的示意下打开了红木盒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桂花香味，原来是桂花糕的味道，他拿起一块，放入嘴里，入口香甜，甜而不腻，他满意的超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的有些无力，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话，因为她哑，因为他话少，所以，她看见他吃了便转身要走。

　　一步，两步，步伐迈的很是沉重，她有点头晕，想用手拍拍额头，清醒清醒，还没来得及，却倒在了地上。

　　“卫绾心。”云九急切的喊了一声。

　　昏迷前，她听见了云九喊她的声音，“可是，她还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却先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偶然，一切的偶然都将成为必然。

　　卫绾心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处在一偏桂花林中，到处都是桂花的香味，还有她的面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云九，他一身大红戏服，伴随着梨花雨为她一人而演绎一场戏，只为她一人。她知道这是个梦，但是她好想这个梦永远不要醒过来。

　　“这姑娘高烧不退，梦呓不断，本身身体的底子就差，还受了寒，我再开几副药，让她喝下去。”白胡子大夫缓缓说道。

　　“白叔，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

　　“白叔，我送你。”

　　“小九，白叔说你一句，你呀，要有分寸，别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白叔，你误会了，我对她，并无半点非分之想。”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世间的情爱可是最害人的东西，无药可解，到时候找我就没用了。”

　　白叔走了，云九的心却不安静了。

　　他坐在床前，看着躺着的卫绾心，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云九”，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原来，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有所图的。

　　卫绾心，卫子仲，是啊，她可是我恨到想要杀了的人的女儿，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我该不该杀了她，让卫子仲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云九不敢再继续看着卫绾心了，他怕，怕他的理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怕他一时冲动伤害了无辜的生命，他怕的要死，没有人能看见其实他的心里承受着千百种折磨。

　　走出去的很急，连衣襟都随风飞舞。

　　一口气走到院子里，抽出剑，胡乱的挥舞，没了章法，没一会儿，整个院子就变得一片狼藉，他看到了刚才冲动之下在桂花树上留下了一道剑痕，双手覆了上去，瞬间就红了眼，颓丧似的丢了剑，静静地靠在了桂花树下，闭上了双眼，无语静立。

　　脑海中浮现出一人骑马而来，银甲披身，俯视着这世界，突然间，云九的世界就安静了。

　　这世间，总会有一个人让你心安，心安到这天大地大，只剩下他就够了。
　　但这份心思，只希望思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