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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眉目 ...

  •   院子里的灯照了一夜,闪烁的暖黄色微光混合着清白月光,迎合着挂过的风,似在与夜色对话,时间随着燃烧殆尽的蜡烛流淌着,凝结住过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宋子犹借着怕怪谈的名号,麻溜地往冯折的屋子里一钻,比老鼠还灵活,压根儿没半点方才被吓出了魂的样子,被冯折瞪了好几眼,没皮没脸地就往他床上钻。

      这一整桩小镇怪谈一事,冯折都并未参与,或者说——明面上并未参与,如今正悠闲地坐在书案前头,丢了支毛笔过去:“脱鞋。”

      “啧!我都失心疯了,你能不能待我好点,”宋子犹皱了皱鼻子,“我都为了你和凰凰牺牲自己跑陛下跟前演疯子了,军牌也替你们放了,我多么靠谱的一个人儿,你就不能拿对凰凰半点好来待待我?没良心的,我演的怎么样?”

      冯折中肯地评价:“蛮好,本色出演。”

      宋子犹翻了个白眼,“你他妈……啧,你早说孟稍还有泼我这出,我这衣服新做的,还没落过水呢,得!这下我都不想要了,你得赔我两身,不,三身。”

      “你找孟稍赔你,又不是我泼的,”冯折就着烛火看一本书,“我看他早就想泼你了,先前没找到机会罢了。”

      “他能赔我吗?就他那个榆木脑袋,这会儿估计还以为我装疯卖傻是为了找他麻烦呢,”宋子犹舒舒坦坦躺下去,“你和凰凰天生一对,换了其他人谁都不成,骗人都骗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孟稍到时候迷迷糊糊替你俩卖了命,自己还不知道呢。”

      冯折:“谢谢宋大少爷夸奖。”

      月色如水,这一夜格外漫长,换了一盏又一盏凉掉的茶水,有人来等待着真相,也有人在等待真相落空,一院子静谧却又心照不宣的众人,各自怀揣着小心思熬时辰。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天光乍现,景暄姗姗来迟,双手作揖,“儿臣来迟,此事已有眉目。”

      座上人人表情变幻莫测,尤以景湛的脸色阴沉至极,偏还要装出一副并不知情又急切知道真相的模样。景桁不紧不慢地道了个“讲”字。

      暖黄色的烛光被晨阳替代,成了一片灰蒙蒙的蓝。

      “儿臣按照佩牌上的名字,搜遍全镇,终于找到了佩牌的主人家,可是此人家中空无一人,并且……”景暄欲言又止,却不看景桁,反看景湛。

      “怎么?”

      “并且,儿臣向镇中百姓打听。这佩牌的主人原先确实在边关做事,但从军时间未满便早早便军中遣退回来,儿臣问了问邻里,都说自打这人回来后便没见过他踪迹,家里的人也生活无门,全都失踪了。”

      “继续说。”景桁放下手里的茶。

      谁料景暄毕恭毕敬地一拜:“儿臣已命人去绘陈余此人的画像,想来天亮便可送来,至于旁的……旁的儿臣不敢说了。”

      景桁眉头一紧:“有何不敢!”

      景暄一副怯懦模样,活像个扶不起的阿斗:“军中事务一向由皇兄处置,儿臣若此时言多,有挑拨皇兄之意……可儿臣并无此意,况且儿臣知皇兄为军中之事尽心竭力,若因儿臣三言两语让皇兄背上冤名,那儿臣便是千古罪人。”

      景桁的眼神若有若无地飘向景湛,后者的脸憋得通红,景暄如此一说,便是这事儿同他没关系,如今也成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了,一时恼得无话可说,只能憋出一句:“二弟……二弟但说无妨!军中之事若有差池,我……我自会调查清楚。”

      景暄像是得了免罪金牌,这才开口:“既然如此……父皇,儿臣与属下发现,这镇上离奇失踪的将士和亲眷并非陈余一人,多达十几户人家都莫名其妙没了音讯,周遭村落亦是如此。儿臣无用,未查出缘由,还请父皇责罚。”

      说得倒是明白,也同他怀疑了数月的想法别无二致,事出劳工营,他便派了一个人进去,如今那人确实不负他所望,可真正该“不负所望”的那个人,让他们手握重权,皇子摄政,是他错了?景桁眉头一紧,沉声虽向景暄,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景湛:“将士参个军,还能参得人都没了,好啊!人没了,全家上下还都能没了,这还是在孤的眼皮子底下!什么意思,说个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景暄自然是半个字也答不上来的,景湛早因这场破事流了半夜冷汗,如今也是再瞒不下去,也装傻不下去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毫无差别:“父皇,此事……此事蹊跷,儿臣平日里多同文武百官共商大事,或是巡查军中事宜,或是由地方上报规整,未督查村落军户小事,恕儿臣监管不力。”

      景桁面无表情,并未回答,反而问:“湛儿,孤问问你,行军打仗靠的是什么?”

      “是……是人,在民,在军。”

      景桁微微点头,像一个慈父考学听到长子学有所成——脸色却又在下一刻一转,“一个边塞的将士莫名其妙地回了镇子,连着十几户军户统统没了踪影,这便是你的在民?在军?是不是?将士去了哪里你都不知,你管什么军,理什么政!”

      景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痛斥吓得腿一软,匆忙跪下去。

      “儿臣不知,是……是儿臣失职,父皇息怒,儿臣定当……”

      景桁已然恼火,厉声质问道:“不知?军中大事你不知,鸿庐寺贪污受贿你不知,手底下的将士有几个人也不知!你倒是同孤说说,你知道什么!”

      “儿臣罪该万死,是儿臣之过,”景湛不敢驳,只得重重一跪,“父皇,此事儿臣确有失职,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管,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望父皇许儿臣将功补过!”

      景桁怒不可遏,却并不愿意当真让这个长子出丑,丢大景的面子,还未作答却听到身侧传来个戏谑的声音:“将功补过?还是亡羊补牢啊,漏洞这样多,让皇兄来查不大合适吧?”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腔调,便是滑头的三殿下其人无他,景湛眉头一揪:“三弟好大的一顶帽子,我不合适,莫不是三弟来查合适?”

      “臣弟愚笨,军中要事环环相扣,先前便是连区区一个军饷之事都理不出头绪,这种关乎将士生死的大事么,更是无法胜任了,不敢掺上一脚,”景华打一把白纸扇子,晃晃悠悠地替自己扇了扇,轻描淡写地就把旧事提了起来,“以臣弟拙见,镇中之事一向由二哥查着,查得也尽心,骤然移交难免出岔子,不如就这么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总之是为了个彻查真相,若无私心,谁查都是一样的,大哥说可是这个道理?”

      景湛一噎,已听到景桁点头道:“这件事便交由暄儿,从头至尾,两日之内彻查明白。”

      两日查案,实则是一桩大难题,镇子虽然小,彻查起来不大难,可如今还留在镇子里的大多是些老人妇孺,既不懂行军打仗的规矩,也不知道军中到底出了什么同他们息息相关的事儿,单是糊里糊涂摇着头,说家中贫困吃不起饭了,儿子丈夫在外受苦,受了冤受了苦,翻来覆去地絮叨,始终没絮叨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景暄亦无法,他虽然也读军书,也同文华阁的夫子们畅谈策论,却始终是纸上谈兵,并未真正了解如今军中的机要大事,军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也就无从下手,单靠一群老人糊里糊涂的几句话自然是查不出半点东西,只得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查,除了把陈余的画像贴上各街各镇,悬赏了好大一笔钱,也再没什么有用的法子了。

      谁料还没出一日,突然听门外有人来报,急匆匆地是一句:“二殿下!殿下!那陈余抓到了!”

      “抓到了?”景暄活了这许多年还从没这样走过运,“怎么抓到的?”

      小将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是……原是殿下贴的那些画像!这镇子原本就小,画像一贴便是人人都知道去留心了,这陈余兴许是先前躲了起来,如今一看处处都是自个儿的画像可怕了,半夜偷偷跑出来撕画像,谁成想正被咱们的人撞见!”

      景暄:“谁撞见的?”

      “是礼部的侍郎大人,冯大人。”

      “冯折?”景暄原本舒展的眉头一紧,见小将士点头,顿了几秒才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将士行远了,屋外静得只有蝉鸣,天光刚现出些鱼肚白,屋子里的一点烛火摇得暧昧,景暄来回踱步几番,终于自嘲地摇了摇头。

      “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深更半夜上镇子里晃悠,偏生撞见了缉拿要犯,三下两下就把一个行军打仗的大块头抓了回来,冯侍郎确实——厉害,”景暄嘴角攀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用剪子剪断烛心,“这桩桩件件,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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