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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重圆 ...

  •   “这件事情,我们躲了六年,它也是一块心头的石头,总是要说出来的,”秦凰把最后一口桃花醉一饮而尽,“唔,月朗星稀,天气那么好,很适合冰释前嫌。”

      冯折的眼睛深不见底,他牵出一抹牵强的笑,“凰凰,冯家与我是举不义,对于你,错就是错了,我的错无法,也没有想过要去辩白。”

      “我也不需要你的辩白,其实我不恨你,那时候我只是有些崩溃,”秦凰叹了口气,替自己解围,“没有谁国破家亡的那一夜还能冷静地将那些说辞听进去,对吧?”

      冯折苦笑着摇了摇头,即便时隔六年,即便秦凰重回他的眼前,他也几乎是在逃避六年前的那一场兵荒马乱。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兰陵城中总能风轻云淡的那个,运筹帷幄这四个字刻在他身上,万草丛中波澜不惊地略过,从不沾片叶半分。

      唯独,那株娇海棠盘根错节地禁锢住了他的“游刃有余”,六年了,重提旧事,他却不能有这姑娘的半分洒脱。冯折的手指在酒瓶上点了点,“即便是如今,其实你应该要恨我,可你为什么不恨我。”

      秦凰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说,“因为……从当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成为一个袖手旁观的受害者。”

      她看了冯折一眼,看到那人有些讶异的眼神,缓缓地说了下去,“在听到劳工营里的事情之后,我这几日常常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我从小生在那个皇城里,在遇见你之前,就已经很清楚大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那些大臣们离开楚宫前曾经说过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用百姓的鲜血泡出的骨头架子,我知道都是真的,可我没有资格去相信。我曾经认真地想过许多次,若我不是大楚的公主,若我是你,是冯家,有一个能够铲除昏君,树立新政,让天下百姓过上太平和乐日子的机会,我是不是会去做?”

      如今我偶尔做梦,那个家破人亡的隆冬夜晚它还是很分明地存在我的脑袋里,太冷了。可是在那之前,大楚又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了呢?

      冯折静静地看着她,秦凰笑了笑,又说,“我一直很清楚,若我真的是你,我会也会那么做,天下苍生与你在我面前,我也会选前者……所以六年来,我越来越没有办法恨你,我毫无办法,毫无理智的从不是那个残破不堪的国,一夜之间我失去了父母与兄长……在那样的情况下……”

      她身子一斜,有些无力地靠上冯折的肩,冯折的心口突然一酸,这样沉重的事情,秦凰仿佛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说出来了,这六年她究竟经历了多少事?

      冯折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温柔柔的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这才打断她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你会这样想,凰儿,听到你这样说,我实际上是很惊喜的。”

      “我知道,你看,其实我也并不是一个只会谈情说爱的小姑娘,连你也说了,如今的我‘心怀天下’,听到你这么说我,其实我很开心,”秦凰的语气轻快起来,“所以我今天将这件事情当做一件酒后笑谈说出来,是希望你不要觉得对我有所愧疚,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破镜重圆,冰释前嫌,证明谁对谁错或者互相拉扯……那些国破家亡反目成仇的戏码,并不需要在你我身上烙下什么印子。”

      “我们只是都犯了一个错误,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而你也觉得我好像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在皇城的温柔乡里,不谙人间世事的富贵花。其实不是的,你和我从来都是在滚滚红尘里分身乏术的普通人,你可以,我也能够明白天下是非,只是偶尔也会……想家。”

      我本非独善其身,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人?

      冯折看着她提及这一切又微微泛红的眼框,将她揽紧了些,这许多年来他不得不风声鹤唳,曾经也想过与秦凰真正促膝长谈楚景两国纷争的模样,想过要如何同她辨明是非,却从没有想过会是眼下的光景。小姑娘微微红着脸颊,用柔软的嗓音道出那段战火连天的往事,最终他只是说,“你能够这样想,我觉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姑娘。”

      秦凰白了他一眼,“你如今才觉得我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吗?”

      “那倒不是,”冯折掐了掐秦凰的脸颊,“小殿下天生就是最了不起的姑娘。”

      秦凰很满意,“这还差不多!只是冯折,你觉得亏欠我的,如今能够哄一哄我,以真心来报我,可大楚当年导致的民不聊生,亏欠天下百姓的我要怎么还呢,这六年来我苦读治国之道,苦读策论,只想着有朝一日能为之所用,可如今却又觉得无论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冯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景桁确实把你看得很透,小殿下有满腔悲悯世人之心,那么劳工营这件事,便一定会有所动作了。”

      “嗯?”秦凰一愣,随即笑起来,“你倒是知道我。”

      冯折问:“你预备怎么做?”

      “并不是‘我预备’,而是‘你预备’,”秦凰指了指那片暗淡无色的劳工营,“凭借我一人,在这破地方,自然是半点法子也没有。我前几日与周大哥商议了一番,这件事既然出在军中,便还是要由从军中入手解决,这样即便出现任何问题,只要陛下去查,便能顺藤摸瓜查出一切。这事儿兴许得‘利用’一下二殿下。”

      冯折倒有点惊讶:“你不准备告诉他?”

      “我们都不能保证他真的是只小白兔,若这三个皇子全是一丘之貉,防一防总是要的,”秦凰说,“只是关乎军中……孟家有位少将军是不是?”

      冯折眉毛一挑:“你倒是会选人,一选就选了块只知道领兵打仗的木头。”

      秦凰侧过身去,将自己修修改改了月余的计划分析一通,末了又笑着说:“木头不与邪火同流合污,就是木头最好了。”

      她笑得倒是快意从容,轻松的很,眉间都是坦然的明快,比一株冬梅还娇艳,天塌下来也有冯折顶着似的,可顶天的那位就觉得有一块石头沉沉地坠在心里,冯折叹了口气,“你想去做这些事是很好,我却只怕那群满腹坏水的老东西日后将你视作眼中钉。”

      秦凰不以为然,“前朝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文华阁的夫子们当年教了我这么多兵书兵法,治国之道,总不是让我纸上谈兵用的吧?”

      “也是,”冯折见她如此,心口的沉重也就暂且一放下了,也就愿意去哄一哄她,骗一骗小孩了,“小殿下向来是很厉害的。”

      秦凰被他没由来的一夸,脸腾地烧起来,见月亮早就升的老高,垂目道:“好……好了,你偷偷摸摸跑来这里,待得太久要遭人疑心,该早些回去。”

      二人委实算不上依依不舍,颇有种不出几日便能正大光明复相见的意思,兴许是确实不过几日。冯折也并未多言什么,被秦凰催促了两回,便施了个好蹩脚的轻功向夜色里去了。

      周瀚宜并非劳工营中的“激进派”,虽因建工赫赫受人敬仰,却并不握实权,秦凰的法子从他那处层层叠叠地报上去,最终传到旁人耳朵里时,这宫里来的丫头已经被杜撰得十分神通广大,策划暴乱的小头目名叫陈余,本在淮洲军中做事,听说这么回事儿后大抵是颇有兴趣地去请了秦凰几回,却都被她故作清高地推诿了回去,直到这日冯折来后,秦凰这尊佛才可算愿意上陈余那处,露一露真容了。

      陈余本也是个军中小官,却没什么官架子,一张黝黑的脸上挂着赫然一刀骇人的疤,背脊挺得笔直,一派将风,秦凰“自矜身份”了这么好些日子,一见这幅凶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心底哆嗦,谁知陈余一见她,脸上登时明媚地咧开一笑,“鹓姑娘,这位想必就是宫中那位司乐了?请坐,请坐,怠慢多日了。”

      秦凰还有点儿拘谨,一下子不太能适应这种淳朴的好意,尴尬地挂着一张笑,觉得自己以貌取人委实不该,应当予以谴责,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规劝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了。

      “陈大哥倒是……”秦凰咽了口口水,“倒是认得我的。”

      “有勇有谋的小姑娘,我老陈都是要认得的,”陈余邀二人坐下,上了杯浑浊的茶水,看来却是这地方十分周到的待人之道了,“先前一些事,老周已同我说了,兄弟们之所以莽撞地悬着脑袋做事,无非是并无办法。咱们一帮粗人,也不过会些硬碰硬的莽撞手段,故而现下我便实话实说了,鹓姑娘说的他法,究竟是什么法子?”

      他倒是开门见山,秦凰也不预备再端着,微向前倾身,便娓娓道来,“说是他法,也不尽然,实则不过是另辟蹊径,咱们仔细分析分析,这一回兄弟们之所以要反,无外乎是担心家人被朝中勾结之辈秘密压迫,而之所以朝中官员能够只手遮天,欺压百姓,归根结底便是大皇子独大,他有本事把整件事情都压下去,让冤案传不到上头。”

      陈余喝了口茶:“你说的不错。”

      秦凰:“那么这件事情想要解决,其实就根本不必豁出命去暴动。”

      “鹓姑娘,我们这一介粗人,可是听不明白话中玄机的,”陈余按捺不住,苦笑凑前,“还请鹓姑娘说个明白。”

      如果是先前她同宋子犹说话费劲,那么这会儿跟前便挤着两个宋子犹,秦凰一个头两个大,放慢说话的速度,一板一眼解释道:“换一句话来说吧,这个问题很好解,弟兄们害怕家人受大皇子所害,可当今这天下还压根不是他景湛的囊中之物,若有人要保自己的子民,难道区区一个皇子还能制止得了吗?”

      陈余同周瀚宜二人对视一眼,这话讲得便不能再明白了,景国的景,是景桁的景。

      “投状无门,即便硬碰硬也毫无用处,那么多的冤案他都压得住,一场暴动景湛便压不住了吗?”秦凰见二人会意,“如今他们里外勾结,我们处于被动,便不能站在明面上,不妨卑鄙一些,景湛多行不义,只要将有些事情,直接绕过一些人,直接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那自然有人会顺藤摸瓜,揪出真相的。”

      陈余和周瀚宜的脸上登时闪过一抹讶异,继而又转为赞赏,不免赞叹能够在皇宫那样勾心斗角的地方明哲保身的姑娘委实不一般,陈余微微皱眉:“只是……天子日理万机,我们身处偏僻的劳工营,又怎么可能让他知道这些事情?”

      周瀚宜也点头:“若天子一直不来,那难道我们便坐以待毙吗?或许我们等到那一天,将士们的家人都已经……”

      秦凰圆溜溜的眼睛一弯,“这个么,巧的是这皇宫里比较卑鄙的人,不止我一个。只是,我要问陈大哥借一样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是希望大家能看出,景暄是个很牛逼的人,因为后面他确实会越来越牛逼,他可是男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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