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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天崩 ...


  •   周骞发现,这一声岳父大人也不是那么好叫的。

      铭鹤山庄被炸了个干净,从房梁立柱到山石竹林,都在一片炮火中化作灰烬。

      要想重建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若是寻常院落还好,偏偏段崇山是个有情调,有想法的人,这十几年来的功夫一半化在修剪花草,设计别院,一半花在钓鱼晒咸鱼干,给媳妇做饭。他重伤之下,自然是不能自己操刀,偏生小七和三娘一样的性子,金銮殿住的,茅草屋也住的,闲来去外头惹是生非是一把好手,至于修花弄草的柔情万种,她们没长出这个心思。

      于是这些个事儿就都落在准姑爷周骞的头上了。

      按理说这活儿也不能都给他一个人干,然而铭鹤山庄一共没几个人,经过落尘江一战后伤的伤,病的病,剩下的只有镇北军的旧部,常年驻扎北疆的老爷们儿,跟着周风多年,光攒了一身气力,没攒出几个大子儿,退伍多年连媳妇都说不上,一个个光棍,有力气没处使,二两黄汤下肚,气血上头,自告奋勇的要帮周骞盖房子。

      结果周骞刚热好了酒回来,发现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

      “谁他娘的说我会盖房子的”

      可这话想说的时候,已经晚了。

      起初,周骞还兴致勃勃的想要大干一番,不过他一接过段崇山的图纸,脑子就炸了。这画的是些个什么玩意。别说照模样建,他就是看,都看不懂。

      以往周风总说儿子是个偏才,周骞自己挺不要脸,自认为是个奇才,不过偏才也好,奇才也罢,总归不是个全面发展的材料,从小除了兵法与武艺,别的手艺都属于烂泥糊不上墙,他唯一会盖的房子的就是北疆大营的帐篷,偶尔扎不好,底下还漏风。

      十万大军,长龙巨舰围攻,没愁着他,修个园子算是把他愁着了。

      帮忙的没有,上赶着捣乱的倒是有一个

      小七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撸起袖子想去帮忙,周骞哪儿舍得让她干什么重活,指着刚修好的花坛努努嘴,“刚种上的海棠树,你帮我伺候着。”

      她乐颠颠的伺候了一个礼拜,等着小树窜高,开出一片海棠花海,每日三遍浇水施肥,活生生的给伺候死了。

      周骞叹了口气,“算了,昨日修好了鱼塘,放了一批锦鲤鱼苗,你偶尔记得投喂就好了。”

      小七兴冲冲的撒了一把鱼食,末了将鱼食包放在水池边上,风一吹,鱼食包一点没浪费,全掉进水塘里了。

      第二天,水塘中飘起一片鱼肚白。

      待她第三次要大显身手的时候,周骞一把将她搂过,双手横抱进刚修好的东厢房里,关上了房门。

      “我就是想帮忙么。”小七一挣,从周骞怀里跳出来,“谁知道那些个花鸟鱼虫那么娇弱,几下便被摆弄死了。”

      周骞拍落周身尘土,往小七鼻子上一点

      “你可消停些吧,这刚起的山庄可是脆弱的很,眼看便要收尾了,禁不起你祸害。”

      他转头低声笑道

      “你要实在想祸害,这儿有一小生,可以勉为其难。”

      小七轻轻呸了一声,嗔到“呸。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青天白日的,就往我屋子头钻,不怕我爹把你的狗腿给打折了么。”

      周骞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趟,手中轻柔的抚着小七的头发,

      自言自语道“断个腿有什么好怕的。”

      他目光凝滞,细想这一路的风雨,他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走到如今,也知道怕了。

      他背着小七从溶洞里走出来,背上便像是顶着一座高山,他不惜拼了这一条命,怕救不了小七,负了她一片情深似海。

      到如今,他看着铭鹤山庄一夜之间崩塌,朝中风云诡谲,今日侥幸破了素衣军,而明日兴许又有个白衣军,黄义军,铭鹤山庄站在这兵家必争之地一夫当关,他守得了一时,用什么来守一世。

      而且,如今江湖上盛传玉兰图中藏得是周风在北疆私藏的财宝,其目的是要针对周风不假,然而唯有财富才能让人趋之若鹜,引得整个江湖一片腥风血雨,背后又想要做什么?
      他心中种种谜团交杂在一起,一时目光游移。

      周骞天生一副鹰目,若是冷眼看人,总觉明明人在眼前,却好似目光里隔着千山万水,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而此刻他眼神迷离,反倒显得双目含星,带了许多温柔神色。

      小七瞧着眼前的翩翩公子,与当年那个屋檐上吹柳叶的少年别无二致。

      只是当年那个人逍遥浪荡,整个江湖在他眼里不过一场大戏,起起伏伏,与他不过是人间一场大梦,随时准备这抽离出许多恩恩怨怨,全身而退。

      而如今少年说“断腿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自动补全了前半句,“只要能娶到小七,想来断腿也没什么可怕的。”

      其实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小七自己补全之后,还是小激动了一下,一个没忍住,温润的唇便不自觉的凑了上去,冰凉的碎玉珠子在耳畔摇动,将偷偷溜进屋子里的斜阳映出了霓虹光影,双手搭在他肩头,露出一双皓腕,云鬓微垂,一缕散落的发丝如嫩柳般拂过,

      将周骞一下从尘世许多愁中拉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

      “嘘”小七轻轻的食指搭上了他的唇,

      “没什么意思,就是闲来无事,想祸害人了。”

      当晚,周骞借口肚子痛,躲在房里头不肯出来,想来是害怕见老丈人,半夜饿得抓心挠肝,跑去厨房偷东西吃,却发现这老丈人是个仔细人,多少人吃做多少人的饭,连口剩的都没有,只有半壶残酒,他也不嫌,一口闷了。

      第二天段崇山清早出来练拳,见自己这个宝贝女婿自仰八叉的醉倒在灶台边上,一张白玉似的俊俏脸蛋扎进了煤炉灰里,若是哪个早上没睡醒的,点起了炉火,这个银甲少将军登时卒于煤炉灶台边上。

      段崇山叹了口气,想轻轻拨弄他起来,没想到刚一把他翻了个身,便瞧见他脖子上一个樱桃红。

      “混账东西!”

      周骞被一个大耳刮子给扇醒了。一睁开眼,瞧见了老丈人正怒气冲冲的去厨房取了个木头扁担,足有七尺来长,吓得他登时便酒醒了,也顾不上摸一把脸,光着脚撒丫就跑。

      镇北军旧部的兄弟们在一起,延续了在北疆的传统,天微亮便排着队在后山解手,眼看着这小将军一阵风似的落荒而逃,身后追这个重伤初愈的段崇山,提着个扁担挥的虎虎生风。

      老徐一手提着裤子,拿胳膊捅了捅身边兄弟,

      “看来小将军好事儿将近那。”

      老徐这话说的挺准,周骞玩命的跑,然老丈人并没玩命的追,否则以段崇山的功夫,要拿下他不过是三两下的事儿,他越追越慢,最后将扁担一扔,叹了口气,

      “女大不由爹,算了,随他们去吧”

      他这一松口,乐的周骞当晚大手一挥,当晚便请铭鹤山庄的师兄弟与振远军旧部的老光棍们一同出庄子喝酒去。

      半月未下山,江南水乡从料峭春寒里脱身出来,一晃断桥边已经是花团锦簇,十里红妆。

      益城醉在了花阴里头,烟柳画船绕着河堤缓缓而行,断桥上残雪早化干净了,春水拍打着河堤,垂柳旁孩童稚子围绕着追逐嬉戏,不知道从哪儿寻得一些个笤帚噶的,扁担桃木剑,当做兵器,糊了个白纸壳当做盔甲,站在土包上演大戏。

      “我乃是镇北军大将军周风,尔等柔然小贼,还不速速归降。”

      小七噗嗤一笑,江南的孩儿们春早,孩儿们便早早的出来耍,前脚听了说书故事,后脚就能三五个排成个大戏,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都能拿来演,没有女娃子,便找个白净男孩子扎个辫子反串也是常事儿。

      没想到如今演到自家来了。

      老徐瞧着这领头的孩儿盯着白纸壳子当银甲,怎么看怎么别扭,上去便把白纸帽子往下一扯,叫道“什么玩意就往头戴上扣,给谁吊丧呢。”

      小孩子梗着脖子斜楞眼瞧他,一把抢回帽子,翻了个白眼,“关你鸟事。”

      “嘿,你个小兔崽子,”老徐撸起袖子骂道“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话刚说一半,被周骞拦了回去。

      “人家演戏呢,当什么真。”他今儿心情好,对什么都格外的宽容。

      那小孩子俨然一个孩子王的模样,将帽子抢了回来,扯了个笤帚骑在□□做马,飞奔在一众孩子们里头,左右挥动着一根桃树枝子,在地面上扫起一片沙尘,他大喝一声“倒,”众孩子们很是听话的齐刷刷的倒在地上,只剩下一个不大点的‘老将军’站在土包上,傲视一群熊孩子,勉勉强强算是个大杀四方。

      “圣旨到”

      ‘小周风’忽的一改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低头对一个竖着高帽的小孩子跪了下来,两只小手轻轻的趴在地上,腰弯了下来,屁倒是翘着老高,小脑袋瓜子从底下偷偷朝外头看,做了个鬼脸。

      竖着高帽的孩子苦着一张脸,想来大抵不怎么喜欢这个角色,演的不情不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擦鼻涕的手绢,伸开展平了,摇头晃脑的念叨,

      “周风大将军在外头打坏蛋,功劳很大,封你个常乐候,当大官,住大宅子,子子孙孙都当官儿。”

      周骞瞧着这孩子不过三五岁年纪,后头扎了个小辫,奶声奶气的,学着个皇帝的样儿,好生有趣。

      他话未说完,后头又上来个奶娃子,揪了一把狗尾巴草当浮尘,嘴角花了两撮小胡子,想来演的就是这天师堂的那位真人了。

      只见这小‘真人’挤眉弄眼的对着那小‘皇帝’的耳边说道“大事不好,大将军要反。”

      这话声音虽小,却如针尖儿一般直扎入了周骞一行人的耳朵。老徐蹭的蹿了起来,“我他妈的……”

      周骞淡淡一笑“没看见孩子们在演戏么,瞧他们的打扮,看来民间对这位真人也是不怎么友好”

      小‘真人’悄摸摸的道 “听说大将军在外头藏兵藏钱藏女人,打完了外头的坏蛋,说不定转过头来就要打咱们,倒时候咱们可就都要死光光啦。”

      ‘皇帝’装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张开了嘴巴‘那怎么办。’

      小‘真人’从山坡上扒拉出一个黄泥巴捏成的小酒壶,在里头放了几块石头,冲他挤眉弄眼,‘小皇帝’似乎会意,挤出了个假笑,递给‘将军’

      “将军打仗打的累了,快来喝壶酒吧。”

      小‘将军’方才显然上阵杀敌,满山坡上蹿下跳,额头有点冒汗,显得热气腾腾的模样,此刻接了酒,假装一饮而尽。

      周骞敛了笑意,冷冷的站了起来,一双鹰目里射出寒光。

      “将军,将军”一帮小孩子们一拥而上,似乎要做出个惋惜的神色,小‘将军’假做痛苦状,捂着肚子,似要拔剑而起,而后渐渐倒在地上,将倒未倒之时,从院中出来个晾衣服的娘子,大抵是那小‘将军’的母亲,将躺在地上的小‘将军’扯着耳朵揪起来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找你了半日,还不快回去收拾东西。”

      小‘将军’显然是个孩子王,刚过来统帅的瘾,这会儿自然不肯在小伙伴们面前丢面子,两手护着耳朵,一路手蹬脚刨,就是不肯和阿娘回去,娘子与般大小子较劲儿,一步步的往后扯,冷不防背后撞上个人。

      娘子被他吓了一跳,刚要发作,抬眼一瞧,这人一张冷面带着严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杀气。

      “你们方才在扮什么戏呢。”周骞俯身问道,紧接着跟了一句“镇北将军可不好拿来开玩笑的。”

      小孩子却是个初生牛犊,眼珠一翻,

      “谁开玩笑了,我演的是镇北大将军周风之死,你瞧,”他手一指,眼见各处酒家前头放了三坛子酒,上头烧了半柱香,可不正好是寻常人家祭奠先人的做法。却不写姓甚名谁,只是在酒前头各有一支小小的白玉兰。

      周骞脚下一个趔趄,一手抓着小孩子领口,双目瞪着血红,青筋暴露,

      “你说什么?”

      娘子扯了一下,却扯不动,急了便骂道

      “你这个人是活在深山老林里的么,前几日朝廷发了告示,说是周将军暴毙,镇北军解散你没看到啊,哪些个天杀的玩意又借机征了一笔散兵税,我看那,回头让那些个蛮人打进来,到时候他们上哪儿哭去。”

      她扯过儿子,往屁股上狠狠的揪了一把,

      “没事儿瞎说什么,当心夜里头有坏人把你抓了去。”

      小孩子硬抗着,愣是没哭没叫

      “我不怕,我要跟周将军一样,做大英雄,打坏蛋”

      周骞待要追上去,忽的被人一只手捂着嘴,扯进了一个窄巷子中,他待要使力,忽见这人腰间的玉佩甚是熟悉,是赵谨严,许久未见,他早已经褪去了少年神色,双目凹陷,两眼血红,满目风霜,打扮的也不似往常的模样,一身的粗布麻衣,破烂不堪,身上还带着泥泞与草叶子,不像来自北疆,倒像是来自修罗场的。

      周骞不自觉的心里一沉,

      “瑾严,你来的正好,我听见一个传闻,甚是可笑,说……”

      “老将军走了。”

      周骞一愣

      风吹过,断桥花开,寻常院落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在泥土中玩耍的小儿陆陆续续当被叫回家中吃饭,状元楼上飘出一阵阵的酒香。

      这一番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与周骞看来,似乎都发生在千里之外,雀跃的笑声如一阵浩渺云烟,倏忽一下便散尽了。

      赵谨严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个字都不相信,

      只是一时天旋地转,日头灭了,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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