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将倾 ...


  •   段崇山掉落水里的一瞬间想着:自己还是老了。

      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十九岁穿过少林的铜人阵,二十一岁与武当的太虚真人比剑,如今的掌门空空道人,当年还是奉茶的童子,而立之年开宗立派,一晃三十年过去,他见过大端的繁盛,也亲眼看见衰亡。

      他看着京城里的寻仙楼拔地而起,问道的皇帝在无边风月里醉了十几年,他看见街头卖糕的小儿渐渐长大,每日挑着两担子的点心,被官家搜罗一半去,被土匪抢了一半去。他看着这江湖里的浮浮沉沉的千般事,仁义与利益交杂,是非与生死纠缠,他一己之力,支撑起一家一门已经是万般不易。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他望着江面上的浮光掠影,忽然笑了。

      “周家那小子还不错,脑子跟他爹一般的活泛,”他心道。

      他们在战船将至的时候便盘算好了,就铭鹤山庄这几口子人,想拦住素衣军的十万大军,那是百日做梦,人家不用动手,几炮轰下来,烟火就能将他们吞吃了。
      逃亡,自然上上之选,他们久居此处人,对后山地形熟络的很,只需半日的功夫,便能一个不拉的走脱,而后再找安静所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可然后呢,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这群山匪海盗组成的叛军一路直抵京城,百姓沦为刀下鱼肉,女人成为攻城的战利品,而后战乱纷争四起,国将不国,安静所在也不过是缩头藏尾的苟且一生罢了。

      大厦将倾,纵使一只独木,他也要支起一角,哪怕是片刻的光阴。

      他以自己为诱饵,踏上长龙巨舰,为孩子们凿船争时间。

      这些年,他不怎么走江湖,便是寻常出手,也不过是扯过一根柳树枝子,笤帚嘎达就能当武器,

      这长剑,也该出鞘了。

      段崇山的剑越来越快,剑光划过,如玉龙出碧水,腾与九天之上,脚下踏水而动,水花溅起十米高台,长龙上好似下了一场雨,雨中有一侠客,穿梭于千军之中,有如入无人之境。

      千面狐狸先前差点被他削去了半个脑袋,如今披散着头发,盯着前头的战况,尖利的指甲扣进了肉里。

      “严复生,你个蠢货,你等什么呢?”她低声嘶吼着。

      身旁的黑袍人摇了摇头,

      “我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他被上万的小鬼缠着,已经快将力气耗尽了,如今上去,你未必不能杀了他。难道,你不恨他么”

      严复生抬起头,露出黑洞洞的眼睛,

      “我自然是恨他,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血肉,”

      “那你为什么不上。”

      他哼了一声,

      “休说是我一个人,便是天师堂四大高手齐聚在这儿,也未必能赢过他,当然白凤岭那厮多半是不会出手的,他只会甩出一些个鸡零狗碎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背地里使些阴招。”

      千面狐狸慢悠悠的说道“别忘了,江湖上盛传,玉兰图可就在这铭鹤山庄,财宝的秘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可是胡良玉费劲心力要送出去的东西,是她最后的一个心愿。”

      严复生脸上倏的一紧,

      “胡良玉活着的死后你不敢与皇帝争,放逐到柔然和亲,我故意给你放出消息,你争不过周风,等到她死了,你连最后的一点遗物都看不住,严复生,你这般的懦夫,日后到了地下,敢和你那小玉说上一句话么。”

      她话音未落,严复生忽然大喝一声,脱缰野马般冲了出去。

      施鱼笙淡淡一笑,喃喃道“这就对了。”

      她一只手悄悄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小荷包,打开了淡棕色的油纸,瞧着里头蓝色的小粉末,

      “鸡零狗碎的玩意又如何,只要管用,用刀剑杀人是杀,用毒药杀人也是杀,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左右都是下阎王殿,若是不服气,便对着阎王爷哭诉去吧。”

      她将手中油纸包卷了,倏的甩了出去,

      油纸在船上砰的散开,升腾起一阵淡蓝色的烟雾。

      “烟雨浓”

      这毒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是让人筋骨绵软,越是内力流转的盛,毒气便吸入的越快。

      段崇山久入江湖,焉能不知,只是他不能退。

      他是诱饵,是长龙上众人围攻的目标,他必须守在甲板上屹立不倒。

      渐渐的,他觉着自己有些个喘了,丹田中的一口气力慢慢的从四肢百骸中流了出去,手上的剑也有些个沉了,他听见身后的风中似有一只红袖带着铁环飘然而来,

      可身子居然转不过来,他站在船边上,听着落尘江水拍打长龙的声音

      忽听长龙上一阵喧哗,

      “有人在下头造船,长龙漏水了。”

      段崇山胸口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铁锁石林上被溅出一片血迹。

      “爹,”小七拼命往石林前头游着,划过水中一排排的尸体,

      段崇山软绵绵的栽倒在石林上,瞧着远处,自嘲似的一笑,

      独木终究难支,然而,他已经尽力了。

      倏忽之间,一声鹰唳啼破长天,

      百余之轻舟小船飞也似的奔袭而来,成犄角之势,如一柄钢锥,直冲着长龙舰的腰眼,打头阵的轻舟上熊熊烈焰在燃烧,绿色的火舌腾空而起,只一瞬间的功夫,火光便飞上了长龙的船桅,浓烟裹挟着掠过整条战船,盐磷火所经之处,一片哀鸿。

      千面狐狸大叫着,“掉头,长龙掉头,”

      然而她说完这话便后悔了,长龙巨舰身长百丈有余,船身厚重,加之船舱中装有字母炮若干,载人打仗,正面应敌是个利器,然而如今从四面八方来袭,各个长龙间应接不暇不说,而且先前被铁锁石林挡住,如今在江面上拍成了一排。

      千面狐狸的一句掉头,长龙上的兵将慌慌张张,纷纷调转船头,顾头不顾腚,竟然搅和在一起了。

      苍鹰在天空中盘旋,最后落在了一个银甲男子的肩头。

      周骞站在船头,迎着飒飒的江风,站成了个一面战旗,百余条小船,站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人数上虽然不多,然而却有雷霆万钧之时。

      小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骞,一反往日的纨绔德行,鹰目里带着大杀四方的血性,身板挺的溜直,却不是故意摆出的浪荡,而是仿佛背后背着百万里江山的风雪,依旧选择挺直脊梁,踩在累累的白骨上,守住飘摇的河山。

      周骞手中持着一尊虎符,高高举起,一马当先站在船头,大喝一声“杀”

      “杀”

      战船如长剑出鞘,从掎角之势中破开,训练有素的镇北军将士倏忽只见登上余下的长龙战舰,以一当十,迅速占领船上的兵甲舱,而后忽然砰的一声,

      子母炮在自家的战舰上炸了个开门红。

      长龙终于在自家的队伍里展示了他的的威力。

      子母炮的威力远大过血肉之躯,几下的功夫便将长龙战舰的船底打穿,以一种自相残杀的方式的遥相呼应,慢慢的下沉,下沉,带着长枪火药沉入落尘江水中。

      小七趁乱与师兄弟架起石林中的父亲,见段崇山胸前已是血迹斑斑,不觉一时胸中激荡,恨不得拿自己一条命来换父亲安好。

      “放心把,祖师爷没事的。”一双手轻轻的放在小七肩上,周骞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船,轻轻站在小七身后。

      段崇山微微睁开眼,冲着小七淡淡一笑,

      “傻孩子,哭什么,你都还没许人家,爹爹怎会扔下你走了。”

      小七脸一红,偷偷瞄了一眼周骞,

      段崇山假装没看见,转脸对周骞说道

      “镇北军常年驻守阴山,怎么会在此地出现。你又是哪儿来的虎符?难不成周风那小子已经把虎符私下传给你了”

      周骞一笑,将手里的虎符放在嘴里,咔嚓一声咬断半截,嚼一嚼咽了。

      周骞哪儿来的虎符,红心大箩卜而已。他这张脸便是虎符,赌的是镇北军旧部的忠诚。四年前皇帝一纸召集,全国驻军轮换,后来便有柔然入侵一事,当年许多的兵士来不及安排,便散落在各处,如今被他以剿灭叛军的名义征召在一起,这些个老兵们这些年在各处挑扁担,卖猪肉,干什么的都有,连刀都快找不到了。

      只是热血上头,自己便是利刃。

      小七大惊失色“似你这般刻虎符,募兵士,条条都是灭九族的死罪。”

      周骞淡淡一笑“死罪,他皇帝老儿还能尚有一条性命下旨抓人,便多亏我这条死罪。”

      “祖师爷,您好生修养,我过些日子便去京城请罪,此番实在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我约莫着,不妨事。”

      段崇山摇了摇头,“不好,”

      周骞一愣“什么不好,难不成祖师爷想让我就这般隐匿于江湖中?”

      “我说祖师爷这个称呼不好,也该改改了。”

      那叫什么,岳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