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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奔 ...

  •   三:夜奔

      林中响起了一阵异动,

      周骞俯身捡起两枚石子,朝着驿馆外的青松发力,拳头粗细的松树被打的摇晃两下,咯吱声响,一前一后齐齐断裂,将林中的黑影夹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二人冲了过去,扒开树丛,眼见一个半大小子被压在树下,一咧嘴,前头三颗小牙都掉了个一干二净,胸口还抱了个盒子。

      赵谨严眼尖,奇道“这不是白天里那个差点被踩成肉酱的小子么,大晚上的瞎转悠什么。”

      小毛孩子在树林里沾了一身的毛,乍看上去像只皮包骨的刺猬,挣扎着起来,把盒子一打开,露出白日里南宫太监那些个盆盆罐罐,最上面堆着着精巧别致,龙飞凤舞的夜壶。

      五百两银子的夜壶,搁这儿等着他呢。

      毛孩子把手里的盆盆罐罐往地上一扔,对着二人连扣了三个响头,

      “我娘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做牛做马还。求将军收留了我,这条命以后就是将军的”

      周骞适才还以为自己说话被偷听了,这会儿放下心来,被这孩子给逗笑了,想到军营混口饭吃还能说这么知恩图报,大义凛然的,这小子有出息,脸皮够厚。

      他要是土财主就好了,随便从指头缝里漏一把粮食,就能养活个半大小子。

      他甚至想过在镇北大营外头圈一块地,开荒种菜,再养千八百只牛羊,让那些个中原逃难的流民有点儿事儿干,有口饭吃,生下来的猴崽子们能活下去,边塞的将士们浴血沙场的时候也有个念想,为国尽忠听着太远太酸,但为三十里外的村烟袅袅,这群糙汉子能拿血肉当柴火烧了。

      不过北疆太冷太荒芜了,除了还没收回来的萧山三郡有几片草叶子,其余处都是苦寒之地,寸草不生,鸟落地都嫌冻脚。皇帝抠抠搜搜的给的一点口粮,养活精兵骏马尚且不够,更别提这种豁牙的半大小子。

      周骞摆了摆手,“我又不是阎王,要你命做什么。把这些个瓶瓶罐罐拿去卖了,找个好去处吧。”

      既然留不了,不如话说的绝一点,断了这孩子的念想。

      赵谨严并没有领会周骞的意思,倒是想起自己的身世,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自己和他差了些什么呢,不过是因为命好,父亲是大帅的侍卫,这才落的个有吃有喝,还混了个传令官。若不然,在这凶险乱世里,或许做了匪,做了流民,或许早就不在了吧。他心有不忍,低声说道“我看着孩子挺可怜,要不然我把每日的饭分给他一半,小孩子见风就长,没几年就大了。”

      周骞哪儿知道他的心思,喝到“你的分他一半,你自己的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没听那老东西晚上跟我一通哭穷呢,看朝廷的意思是让咱自己想办法呢。后半年的仗也不用打了,三十万大军直接都去搂草打兔子吧。”

      可问题是,天寒地冻,能有几只兔子。

      赵谨严感觉吃完这顿没下顿了,瞧了毛小子一眼,再不敢多说话。

      毛孩子眼看没戏,也不多求,把家当往两人眼前一推,扣了个响头,说道“穷人命贱,这东西还贵些,求将军收下吧。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还将军的大恩。” 说罢一起身,从衣服下摆里露出一张纸来,角落里带着一个大印,周骞见过那个图案。

      周骞忽然眼睛一亮,“站住。”

      他一跃而起,上前一把抓住这孩子,顺势往身上一翻,抓着了信纸。孩子似乎受了惊,站在月光下的身影愈加单薄,一身粗布下面藏着稀稀落落好多纸片破布,这是穷人特有的保暖方式,往单衣里塞些个破草叶子,妄图能抵御寒冬肆虐。

      官道上的冻死骨,人人衣衫里都有这么些鸡零狗碎,该冻死还冻死,没用的。

      可心还是抽了一下。

      “这纸哪儿来的。” 周骞问道

      孩子被他吓着了,磕磕巴巴的说道“ 白,白天大统领在老头箱子里翻出来的,他也不认字,嫌这破纸当厕纸都硬,我刚好捡来挡风,比树叶子强。”

      那张纸上面还带着白日里的一点血印字,上面都是褶皱,正被白天里的文盲匪首给团成一团留下的痕迹,那地下一角红印,正是

      玉玺大印。

      周骞暗暗觉着好笑,这小子只知道花里胡哨的夜壶是值钱的,却把这一封字字千金,关乎三十万将士性命的信当做暖身的纸叶子。

      到底是个孩子,屁也不懂。

      他借着月色,在信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在寒冬腊月冒了一身的冷汗,一言不发。而后找了些枯木枝子,用火石点了个火,把信烧了个一干二净。

      “谨言,你跟许公公告个假,我得回去一趟,今晚就走。”

      “这,这不行吧,老将军这一趟可是让你来迎接作陪啊,我就是跟着出来见见世面,结果你个正主跑了算怎么回事,再说有一天的工夫也就到了,什么事儿就差着一天。”

      “ 一天的时间不够,我网还没下好,怕那帮孙子不上钩。你再拖他两天,最好三天。应该就成了。”

      赵谨严越听越糊涂,“他一个大活人,你让我怎么拖的住,我是能抱他大腿不让走啊,还是一把迷魂散让他寸步难行。”

      然后,他瞧着周骞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泻药。

      登时脸就绿了。

      “来不及跟你细说了。总之关外的饮食有个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你酌情下,别让他一命呜呼了就成。”

      赵谨严觉着自己被拉上了贼船,在老将军的地盘上给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下药,按国法大不敬当诛,按军法当斩,按家法,老将军能把他抽成一个陀螺。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行吧,他默默的接了过去。

      给大哥背锅,也算是死得其所,比废物点心强些。

      周骞拍了拍他肩膀“路上小心,三天以后北疆大营会合”

      他飞身上马,刚要甩开缰绳,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说道

      “这孩子不错,我带走了。”

      是夜,阴山关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下三郡的草原上出现了几只悠然吃草的黄羊。

      三天后,

      老将军账下传来一声军报“陛下来使到了。”

      周风暗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一天半的路程走了三日,是喝花酒去了么。” 他把战袍一脱,露出里面狼皮轻裘,踱步而出。若不是腰间挂了一把长刀,很难将眼前这个挺拔端正,略带书生气的中年男人与战场上身先士卒,几次深入敌营浴血奋战的老将军混为一谈。

      他带着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恭敬的把南院公公迎进了军帐,转身瞪着赵谨严怒道“怎么就你一个,那个兔崽子呢”

      赵谨严一脸委屈相,他实在不知道那个兔崽子跑哪儿去了,临走前大哥除了给他半包泻药,什么也没说。可自己又无从解释,只好捂着肚子,半天憋出一句“ 大帅,我,我,我肚子疼”

      周风气的刚要给他一脚,听得账里南苑公公也跟着叫唤“哎呦,茅房呢,茅房在哪儿?老身这一路可折腾坏了”

      赵谨严肚子里翻江倒海,脑子却一瞬间来了灵感,冒出一句“大哥去给我们买药了。”三步并作两步,溜了。

      气的周风头顶冒烟,恨不得跟进去踹他一顿。

      茅房里,赵谨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自阴山口往北五十里路,一路没风没雪,却走的步步惊心。

      拿泻药当盐放,他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只好路过哪家客栈,就点些臭鱼烂虾。风雪塞外的驿站不是黑店就已经是万幸,哪儿来的食品安全,二者一拍即合,上来的肉是臭的,饭是馊的,酒是酸的,拿浓油赤酱一搅合,还没等他拿泻药出来,这皇宫里吃惯锦衣玉食的许公公就已经上吐下泻,叫苦不迭。

      边关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铁胃,别说三两臭肉,饿急了连老鼠都能活吞了,这点玩意算不得什么,赵谨严是个老实人,生怕被公公看出来破绽,自己往酒里放了小半包泻药,立志要把这苦情戏演个情真意切, 最后周骞给他那一包泻药,半包进了自己的肚子,也是怂的可以。

      于是这一路的官道上两人轮番的找茅房。三天下来,头皮发胀,面如菜色。

      赵谨严提了裤子,长吁了一声,心道“也不知道我这几天演的像不像,且去账外听听那老东西有没有跟大帅告状。”

      他蹑手蹑脚刚在军帐外溜达,总算扒了个缝,一双小眼睛还没等瞧进去,就听见老帅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撤军?”

      赵谨严心里一凉,脚下一软,

      许公公点了点头“ 撤军,这是皇帝的意思。与柔然国打的久了,如今朝中钱粮已经跟不上了。”

      周风心道“说的好听,像是如今才给不出钱粮一样,军需哪次不是给的拖拖拉拉”

      想归想,依旧正色道“不妨,镇北军会自己解决粮草,今年柔然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不如一鼓作气,保证在来年祭祀以前收复萧山三郡,劳烦公公替我转达,我镇北军将士愿肝脑涂地,收复河山”

      许公公摇了摇头,悄声说道

      “万万不可,这可是圣上在朝中的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怪只怪他们柔然运气好,这些日子来圣上在修道炼丹不太顺利,采集的药材中缺一位雪域金盏,找了半年也没能找到。刚巧柔然国上个月派使者来,不知在何处寻到了雪域金盏进献,又呈上黄金万两,皇帝龙颜大悦,当时就答应了。”

      “圣上一来感念柔然国求和之意诚恳,二来也想着镇北军连年征战,正好借此休整一番,还特意书信一封,以慰军心,可惜途中被一伙匪贼给抢了。”

      周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面无表情的送走了许公公,关上了营帐

      约莫人走远了,赵瑾严从门缝里瞧见周风一拳砸向墙壁,哐啷一声,挂在墙上的大端江山图掉了下来。

      “区区黄金万两,一朵野花,就敢换我三郡土地,”

      周骞咬着牙根,青筋快爆出来了。

      自打看完了那封书信,三天了,到如今他想起来还是怒火攻心,连血都快烧着了。

      他想到自己过去的十七年,对这位皇爷的意见非常大。

      十七年了,老将军自打送走了和亲的公主,就一直镇守北疆。他少年对这世界的记忆只有塞外的朔风冷血和敌军不时的骚乱。老皇爷爱好炼丹修道,讲究无为而治,无为是真无为,治不治就另说了,起初十年间只许守不许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免消耗国力。

      然而,这些年说是修生养息,国力没在战场上消耗,全跑他那炼丹炉里了,照样民不聊生。

      无为也就算了,还酷爱作妖,一边要修仙恨不得马上上天,

      一边盯着自己的金銮殿上的龙椅,恨不得把屁股黏在上头。

      吃了丹药就开始瞎琢磨,顺着朝中掌权的人名字一个一个看过去,有的告老还乡了,有的被密探监视,有的被自己分权制衡了,看来看去,就剩一个少年时的伴读,自己的把兄弟,如今的镇北将军——周风,这个小时候和自己一起读书练剑,犯错替自己挨罚的大哥,一晃在北境多年。

      然后以自己在宫廷斗争里腌了几十年的脑子想着,手执三十万兵马,又整日里闲着不打仗,会不会让他生出非分之想?

      越想越怕,越想越睡不着觉,晚上瞪俩大眼珠子望天,终于在三年前的一天,望着望着,忽觉不对,天狗吃月亮了。

      血月现,国之将衰,气尽。

      他第一反应就是掌兵的人要谋反,当夜八百里加急把老将军撤回来,北疆三十万大军打散,与各省守军互换,一时间全国四境满大街都是兵,谁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他没想到柔然王眼巴巴的等了多年,瞅准了这个机会,大举进犯,连夺了萧山三郡,阴山三郡,和边关十城,就快打进京城了,皇爷才赶紧又把老大哥给派出去了,反正给他擦了一辈子屁股了,不差这一次。

      于是周风带着残兵剩将和自己弱冠之年的儿子,开始收复河山。

      周骞不甘心,眼看着最肥美的萧山三郡就要收回来了,到时候牧民可以放羊,将士们可以在牧草上扎营,而不是在风口里逮兔子,更重要的是,萧山三郡有冰川雪水化成的一条河,冬天结脆冰,一踩就掉冰窟窿里,易守难攻,三年前柔然是瞧着兵营内乱,从萧山顶上绕过来的,如今萧山早有人镇守,再不会有这种机会。

      可惜老皇爷并不这么想,那一纸书信上写的明明白白,

      将军这一战打的惊天动地,有点,有点太张扬了。反正关外一向事儿多税收少,收不回来就收不回来。

      倒是雪域金盏是个好东西,长在极寒的雪域山顶,能百毒不侵,益寿延年。十几年前听说有个老郎中去了采来煎药,就一棵巴掌大的花,救了一城的瘟疫。要是有入了炼丹炉,说不定于修行有大进益。

      周骞瞧着自己带着的五千击兵,一个个伏在萧山以北的徐江岸边。

      牧童领着一大群的黄羊在河边吃草饮水,三天了,对面的匈奴兵们从警惕,好奇到跃跃欲试要渡河捉羊,毕竟,冬日里大家都是一样的饥肠辘辘。赶上今天是个好日子,柔然王娶小妾,并没有监军督查,一个个胆子都大了起来。

      眼看一个刀疤脸脱了鞋子,抱了一只竹筏子下水,

      周骞浮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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