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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偷药 ...

  •   江南城的官府营房后头连着城中的粮仓与药仓,平日里甚是冷清,不消说官兵把守,连耗子都三过粮仓大门而不入。原因简单的很,里头空空如也。

      这年头越来越不好过,老百姓身上扛着边关战场上的口粮,皇帝炼丹修道的破费,再赶上些天灾人祸,一路摧枯拉朽般横扫江南益城,转眼再无钟鸣鼎食之家,倒是丐帮越来越庞大了。

      今日,药仓倒是热闹了些,凭空多出了一些来往的官兵,将一个个麻皮袋子搬运上板车,另有二人持火烛照亮,大概是不常夜里干活,还颇有些疲惫神色。火烛忽然抖了一下,风起,似乎有人惊醒,大喝一声“谁。”

      一阵夜猫声啼破长夜,

      “人快要饿死了,畜生命倒是长。”一个人打了个哈欠“搬完就走了,困死爷爷了。”

      一招手,官兵都陆续离去,一个人似乎眯着眼睛“我怎么看那个岗哨亭的崽子比昨日高出了不少,还他娘的胖了。”话未说完,被人一把拉走“人家上个月刚娶了媳妇,日子过得顺溜,自然要胖的,还不走,小心遇上白家主人。”

      这话似乎很有威力,他一说完,那人浑身打了个哆嗦,夹着尾巴就溜了。

      岗哨亭的人影稍微直了直身子,又高出几分,月下照出一个熊一般的影子,正是周骞。

      药一早就偷到手,在身上裹了一圈,硬是把身材修长的公子爷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差。他在此伏了一个时辰,就等着换班的这一刻,月黑风高,正好动手。他撸起袖子,刚要顺墙边溜出去,忽然被人从背后轻拍了一下。

      他正全神贯注之时,被人冷不防的攻击,自然本能挥拳自卫,只听哎呦一声响,一个半大孩子跌倒在地,一手里还拿着两个大馒头,一手捂着半边脸,周骞瞧着他那个皱成一个咸菜疙瘩的眉头也知道,这是他那个新晋宝贝干儿子。

      周骞揪着猴崽子耳朵低声喝到“你怎么跟来了,找死么。”

      猴崽子眨了眨乌青的眼睛,“我怕你一个人危险,在你身上撒了千里香,一路跟过来。给” 他把馒头放胸前擦了擦,递给周骞。

      千里香是丐帮的东西,原本叫狗追耗子,只要人身上撒上一点,香味七日不散,人闻不到,狗却能一路追过去,七日之内甭管在哪儿,总能挖地三尺给找出来。

      这药原本是丐帮惩治叛徒的东西,后来或是丐帮难混,一些人直接加入了土匪,变成了跟踪富人,拦路劫财的利器,即便改成了七日香,名声却臭的一塌糊涂,还不比狗追耗子。

      “小兔崽子,什么鸡零狗碎的玩意,还敢在老子身上来了”

      月下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看模样像是刚刚夹尾巴的小官兵又溜了回来,哆哆嗦嗦的靠近板车,全身似乎都在打冷颤,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手里拿着采药的小刀片轻轻划开麻皮袋子,一面四顾,一面忙不迭的把药往兜里揣。

      周骞一笑,合着又一个偷药的,看样子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这是要趁着药品稀缺,赶着出去发大财么。

      忽然哐啷一声,这偷药的菜鸟一不小心,打翻了整个药袋子,板车一时受重不均,前后摇晃几下。

      入了夜,原本并不算大的声音也变得响彻。

      偷药贼陡然心惊,然而正要撒丫子逃走,不远处的房门砰的一声震开,一人持长戟纵身而出,眨眼之间,刀刃已经架在了偷药贼的脖颈。

      周骞不禁暗暗心惊,“好身手,要不是他刚刚在官兵里头浑水摸鱼,等到如今,怕也和这个偷药贼一个下场。”

      “小贼胆子不小,还敢监守自盗。”

      手脚并不灵活的偷药贼像是被吓破了胆,脚登时就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猛的磕头求饶。

      “老爷开恩,实在是我家母病重,走遍了城里的大夫,都缺一味活血化瘀的药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把自己的布袋子翻开,的确不算贪心。

      那人将长戟往地上一放,撞出哐当一声响,“念你是个孝子,扒下了这身官皮,滚吧。”

      哆嗦的小贼一听,如蒙大赦,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跑,刚抬腿,却倏的怔住,一动不动,身子直愣愣的倒向地面,噗的一声砸起一阵尘土。

      从他身上爬下一条小蛇,蜿蜒前行,爬到一个人的脚下,那人藏在月影下看不清楚模样,着一袭白衣,微微伸出手,小蛇腾空而起,钻入他袖中。

      偷药贼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浑身全无半点伤疤,只耳垂下有两个几乎不可见的小血点。

      月影下的人似笑非笑的说道 “久闻萧府呈武将出身,这一把长戟使得不错啊,”

      萧府呈眉目间氤氲着一股铁青,闭嘴不语,呼吸急促, 似乎压着极大的火气,“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无辜的很。”

      只听那人抚掌笑道“一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人如今珍惜起一个小贼的性命来,有趣有趣,”他抬起眼帘说道 “该不会是想起你当年柔然大营里的日子吧,哈哈哈,”

      萧大人一张脸变得青紫,一双苍老的大手紧紧攥着长戟。

      白衣人却好似全然不觉,“天师吩咐,此次的事情如有泄露,别说是一个曲曲小卒,就是萧大人您也脱不了干系,今日的药品齐全了,明日就安排上路,让你手下的人赶紧筹备下一批,让药铺们都准备着,可别耽误了时辰。”

      萧府呈缓缓说道 “这是益城最后一批药材,各家药店早就空了,如今老百姓要看病不得不跋山涉水,几天几夜,才能到外城抓药,若有一场饥荒瘟疫,此地即刻要成一座空城了。”

      白衣人拍了拍他肩膀,只见萧府呈的肩头一震,露出极其恐惧的表情。

      “怕什么,”白衣人笑道“饥荒瘟疫不是还没来么,放宽心,蝼蚁最最能偷生的,少收三分税钱,他们富不起来,多吸几口骨髓,也死不了多少人。就这般疲于奔命,不死不活的最好,若是让他们有吃有穿了,反倒生出了忤逆不道的心思,那便难以管束了。”

      萧大人气的发抖,“什么叫死不了多少人,当年我杀人如麻,可死在我长戟之下的都是犯我疆土的敌人,如今死在我面前可都是我大端的同族兄弟,这般草菅人命,你们天师堂做的,我做不得。我们萧家世代忠良,我可不想让祖宗的名声毁于一旦。”

      “是啊。”白衣人忽然声音一转变得尖锐锋利,“可惜世代忠良里头的最后,混了个进过敌营做过俘虏的不肖子孙,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祖宗们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萧大人,你当年在北疆的折子我可一直帮你压着呢,这会儿怕是要压不住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长戟带着风声挥出,锐不可当,萧府呈一脸怒色,手上运足了气力,

      白衣人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躲不闪,指尖轻轻一动。

      长戟在他头上挥到半路,倏的收回了千钧之力,软塌塌的掉在地上,萧府呈脸上扭曲的变了形状,一反刚刚舞长戟腾空而起的模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青筋暴露在外,甚至能听见骨头相互撞击摩擦的声音,

      月上三竿,影子渐渐移动,露出了那人的面目,一张脸惨白如纸,毫无半点血色,一袭白袍子盖住脚面,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而且是乱坟岗上的索命厉鬼。

      这厉鬼周身被一点粉末环绕,像是身披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萧府呈咬牙切齿的说道“白凤岭,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

      周骞心里一动,莫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王?他在北疆听说过这个名字,被传的神乎其神,恨不得这人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白凤岭摇了摇头“我没这个本事,还指望着您下个月继续给我们送药呢。再说我这夺魄难寻的很,花了十年的功夫,用了无数的好东西,也就才喂出了区区几只,寻常人我是舍不得用的。你老老实实听天师堂的话,这蛊虫能跟你平安无事的颐养天年,如若不然,

      他一张嘴,露出非人的尖利牙齿,上下都带着一股锋锐,“就只好叫他将你的骨头先咬出七八百个小洞,到时你不要使你的长戟,就是个笤帚也挥不动。”

      “巴蜀路远,药既然备齐了,明日一早就上路吧,”

      白衣人脚不沾地一般悄然而去,与岩石处轻巧一点,窜上屋顶,转眼便不见踪迹,轻功之高,周骞似乎生平从未见过,

      萧大人慢慢从蜷缩的身体里舒展开来,然一双眼睛里带着血光,扶着腰拾起长戟,慢慢向外走。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片墓地,大大小小石碑上林立,上头刻着不同的名字,只是每一个都带着破阵二字,每个石碑下头还摆了一壶酒,一束花。

      “破阵”周骞伏在草丛里,心道“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萧大人慢慢弯下腰,一手抚着石碑,神色淡然,像是和老朋友久别重逢,一手拿起酒瓶,咬下红绸布,仰头就喝。咕咚咕咚几口下去,只听一声脆响,酒瓶被抛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晃已经十八年了。”

      萧大人坐在冷冰冰的坟头,神色惨然,

      “当年咱们在营中喝大酒,说要等打完仗了,去看看大端朝的盛景,可你们一个个都去了。唯剩我一个苟活于世,躲了这么些年,本想谋个小差事,将你们迁到此处,就算看不得大端朝的繁盛,至少我在,让你们看看益城的安定也好。谁成想”

      他苦笑道“可惜覆巢之下无完卵,大端一日不如一日,这益城的百姓也是水深火热,想来我就是个顶没用的废物,当年对不起你们,如今对不起益城百姓,苟活乱世不成,只好跟你们下去蹭一顿酒喝。”

      天色尚未大量,他缓缓摘了束发,以发掩面,长啸一声,抬起长戟,便朝着自己的胸口一击。

      互听砰的一声,一个石子打在长戟上,然而这一下他使出了权利,长戟力道太猛,石子并没将它打落。长戟偏了一寸,从心口偏离开来,扎在胸膛上。

      周骞大惊失色,坏了

      他三两步赶了上去,觉着自己做了个顶顶不地道的事儿。

      他本想救人,谁知道好心办了坏事,长戟扎在胸膛上三寸,鲜血直流,断然是不能活的,可又不比心脏,能片刻就死,这不是折磨人么。

      周骞啪的跪下来,“萧大人,对不起。”

      萧大人痛的紧皱眉头,问道“你是?”

      “晚辈周骞,本想施以援手,没想到帮了倒忙,”

      萧大人疼痛难忍,一张脸已然扭曲,

      然而他看了周骞半响,却忽然爆出一阵大笑

      “不妨事,不妨事,你来的正好,”

      他脸色惨白人,挣扎着单膝跪在地上,挥刀将小臂划开,一路从手肘直至手腕,从中取出一块一寸长的金刚锁,不知道在血肉里埋了多久,刚一取出,血滴如注。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察觉,一手摩挲着金刚锁上的图案,双指支在两侧,拇指按下去,一个三寸长的金刚锁居然从空间断开,翻折两下,变成了一个三寸长的骨灰盒。

      “小兄弟,我想求你一事”

      周骞看的呆了,有人把骨灰盒放在身上随身带着已经是天下奇事,居然还有人把它埋在血肉下。

      萧大人血慢慢流干,声音减弱“我一声愧对列祖列宗,不敢把尸骸藏进祖坟,但这一辈子蜷与官场污浊之地,死后实在不想继续留在此处。我过去与一位故人相约,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去处,你将我的骨灰送去葬了可好。”

      周骞此刻真想抽自己个嘴巴子,谁让他刚刚办出的缺德事儿,连死都不让人家死利索了,活该让人给他派个好活儿,千里送骨灰。

      他点了点头“那地方在何处?”

      萧大人声音减弱,渐渐如蚊子叫,后来只看的嘴巴张合,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周骞隐隐约约听得“巴蜀仙人洞……”

      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还待再问,只见萧大人留下两行清泪,双眼睁的很大,手臂垂了下去,一身热血再派不上用场,一滴一滴洒在乱坟岗上。

      周骞忽然想起,当年北疆曾经有一个先锋营名叫破阵,神勇非常,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人都没了,他当时年纪还小,只记得父亲将战场上捡回来的盾牌列好放在了军帐中,对饮一夜,写完了半人高的宣纸,又在隔日清晨,烧了个一干二净。

      难不成这萧大人与他父亲有什么渊源?

      他瞧着萧大人一动不动的尸体,便是有再多的疑问也无从说起,正沉思间,萧大人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从里面爬出了一直拇指大的蛊虫,通体油绿,露出两颗獠牙。

      周骞拾起长剑,一刀斩下,将蛊虫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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