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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入蜀 ...


  •   天色将明,露水未干,陆大夫着一件单衣,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采集院里松针上的陈露,时不时抬起身来,休息一下腰背,毕竟已经采了一个多时辰了,眼看巴掌大的玉露瓶快要装满,他颇为得意的笑了一笑。

      采玉露以为酒,击青石以当歌

      要是再有点生意,让自己能买口下酒菜,那日子就美透了。

      正做着白日梦,门口就想起了敲门声,真是想啥来啥,陆大夫跟个店小二似的吆喝一声来了,来不及把他宝贝的玉露瓶放下,一路小跑去开门,

      悬壶济世,也得先吃饱饭再说。

      没想到他一开门,迎面撞上了个身长七尺的汉,木偶一般双腿搭在地面上,手臂被划开两半,想来滴滴答答走了一路,把血都给流干了,剩下一身的暗红的血迹,脑袋垂了下来,像是低头看着自己,两眼殷红,将瞳孔埋没在其中,看不见了,这分明是个死人。

      陆大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磕在门槛上,眼瞅着要摔了个大马趴,胳膊被一把拉住,周骞从那死人后头钻出来,嘿嘿一笑“陆大夫早啊。”,

      然后他跟回自己家似的,竟然大咧咧的就进去了。后头还跟这个猴崽子,也是冲他一笑“陆大夫早,”

      要不是采了一早上,他恨不得拿着玉露瓶砸在这人脑袋上。

      “我这儿不收死人”陆大夫冷冷的答道,

      周骞一点头,把外套一脱,露出里头大大小小的药包,三两下都抖落在陆大夫的柜台上,一时间药渣子漫天飞。里头正是如今江南城里最稀缺药材,可谓一药难求, “捡几样你能用上的,剩下的我去给卖了。”

      陆大人登时气消了一半,赶着去把陈清汉的药给熬出来了,半个时辰过去,这个倒了一天一夜的虬髯汉子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吐了半痰盂血,开始喊饿了。

      人一饿就死不了了,周骞也放了心,陆大夫总算是能名正言顺的送走着二位爷,刚要撸袖子赶人,忽的见到一桌子药渣子里带着一个绿色的小虫子,别拦腰劈成两段,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 你这东西哪儿来的?”陆大夫问道,

      周骞往尸体上一指,“这人身上出来的,今早刚死,还没来的及烧成灰”
      陆大夫这下也不怕,也不恼了,伸手在死人身上细细观察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想到白凤岭已经进益到这般地步”

      周骞一愣,想不到这看上去跟个赤脚郎中似的大夫居然一眼就看出白凤岭三个字,一时不免惊诧,问道“难不成你知道他,快给我讲讲这孙子”

      陆大夫刚要开口,忽然眼珠子一转“ 给你讲可以,你先答应把这些药都卖给我,按照市价给你钱,三百两银子。童叟无欺。”

      周骞气的鼻子冒烟,恨不得给这陆大夫脑瓜子开个瓢,里头肯定能全是大金元宝。

      行吧,他点了点头,原本还想着卖个好价钱给他爹还债,这下就不用想了,不过他生来对钱财看的不重,尤其是对债主,就更加不在乎了,既然老爹已经厚着脸皮欠这么多年了,他更加心安理得。

      陆大夫得了药,嘴角带笑,给周骞倒了一杯茶,说道

      “这白凤岭原属于江湖上一个门派,名为“鸠凤”,掌门人名叫黄思,一生聪明绝顶,又怀妙手仁心,很快在江湖上有了个神医的名声。

      可人要是到了高处,总是想再高一步。学武之人可以四处下战书,要做天下第一。学医之人纵使天赋奇才,可江湖上断胳膊断腿多,疑难杂症少。他一心要做古往今来第一人,于是一头扎进西域鸠凤山,那里毒虫瘴气遍布,他一边给自己用毒,一面自行医治,三年以后,医术大长,没想到在用毒上也成了顶尖高手。

      黄思一时间声名鹊起,先后不少徒子徒孙。他将徒弟分成两派,其中一派学医,一派学毒,本想十年一换。没想到不过十年就出事儿了。”

      黄思这人天赋高,而且不吝传授,无论是行医也好,用毒也好,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身技艺倾囊相授,也是奇怪,他倒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一样,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而用毒是为了挑战医术。

      可惜,他很快就发现,学毒派的弟子远远超过了学医派,而且用毒的弟子都是雄心勃勃,不惜相互试毒以求长进,而学医派却人数稀少,长进缓慢。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在世上想一生行医,治病救人的少,想用毒横行江湖的多。他一时气极,将所有徒弟一口气都赶出了鸠凤山,闭关写了一部鸠凤录,将自己多年的经验编入此书,包括行医与解毒之法。

      他没想到当年用毒的一帮弟子听说以后,为了得到这本秘籍,不惜火烧了鸠凤山企图逼他现身。然而大火遮天蔽日,连烧七天七夜,黄思却始终没有出来。后来那帮弟子们也没什么好报,医者飘零各处,做起了赤脚郎中。而用毒者要想进益,须得不断有人试毒,几年之后,就只剩下一人

      便是如今天师堂里的白凤岭。”

      陆大夫说罢,悄然收起桌上的草药,连药渣子也不浪费,伸手一抹,放进一个小纸篓里,而后拿着玉露瓶一路哼道

      “采玉露以为酒,击青石以当歌,”

      周骞凝神片刻,扶着陈清汉要走,忽然猴崽子蹦了三尺“不对,他药拿走了,银子还没给我们呢。”

      冲着这个精神头,周骞请猴崽子在状元楼吃了回新鲜的烤鸭。

      这一大一小有了银子,便找了个办丧事的地儿把萧大人的尸首给火化了,那办丧事的也是个惯会赚钱的主儿,硬是跟了一句 “再加三十两银子,有和尚念经超度,道士做法,保他来世托生在一个好人家,好世道,无灾无病无忧无虑,客官,福气千金难求,这个价钱可划算的紧呢。”

      周骞若是放在往日,早就一脚把什么道士和尚踹开三里地。念什么经,做什么法,他听着就觉着脑袋疼。

      可他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一点头“一样来一份吧。”

      要不是他刚得了钱,兴奋的过了头,就是他听见“好世道”三个字,一时动了心。

      人间行路难,求一个好世道谈何容易。

      然而他还是没能忍住脑仁疼,没等和尚念完经就一溜烟的跑了,猴崽子在路上一个劲儿的抱怨,钱都花了,要是人家偷懒没超度做法岂不是亏大了。这小铁公鸡一路上没舍得叫马车,又不让周骞帮忙,硬是自己拄着陈清汉到了他家。

      有个儿子也还不错,周骞想着,

      没想到陈清汉这厮居然是个窝里怂的伙,虬髯大汗还没到家门就开始打哆嗦,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什么,周骞贴着耳朵听了几句,好小子,在这儿琢磨怎么跟媳妇认错呢。

      不过他媳妇并没有给他机会,操着笤帚疙瘩就上了,没头没脸的抽,一边抽一遍骂“你个没良心的,两个晚上没回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挨家挨户的打听,结果听说你前个去笙歌楼听小曲了,怪不得,看我不打死你。”

      陈清汉刚受了伤,知道躲,可惜躲得并不利索,一心往周骞后头凑,叫道“ 周老弟,你倒是帮我解释一下。”

      周骞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只要笤帚疙瘩不忘自己身上招呼,他乐的看一会儿乐子。

      看够了,才一本正经的说道“嫂子,这事儿说来话长,这两个晚上大哥的确没有去寻花问柳,倒是行侠仗义,然后被送到大夫那儿去看伤了。”

      那陈清汉媳妇偏着头盯着他,此时周骞在状元楼上酒足饭饱,又洗了把脸,俊俏的跟个小水萝卜似的,怎么看都不想个正经人,还一条腿倚在门框上,站在那儿一整个人缩成了四个大字:纨绔子弟

      结果他不帮忙还好,越帮越忙,眼看着陈清汉媳妇把笤帚疙瘩一扔,操起扁担就要砸过来“你还行侠仗义,你怎么不说去中状元上京城了,还拐带个狐朋狗友给你作证,看我……”

      眼看就要殃及池鱼,周骞跟猴崽子使了个颜色,两人把陈清汉往门口一推,撒丫子就跑。

      陈清汉这点倒霉事儿让这俩人一路乐了十几天,直到了巴蜀‘儒士’客栈,仍觉着好笑。

      自古巴蜀繁华处,熙熙攘攘,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客栈门前往来的客人甚少,里里外外就只有周骞和猴崽子两人,偶尔有一辆车马经过,披红挂彩,像是婚嫁的马车。

      “前两日义父不是还心心念念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么,如今怎么也不提了。”猴崽子啃了一口馒头,觉着无味,塞进一大块豆腐乳。两人一路揣着不多的银两,难免要精打细算。

      周骞笑道“臭小子拿你义父消遣么。你是不是盼着我当个上门女婿,好少吃几顿馒头咸菜,最好大鱼大肉伺候了。”

      猴崽子嘿嘿一笑“可要是有人整日拿笤帚扁担揍你,我也是不愿意的,又不能打她,只能上去帮你挨揍了,这可大大的不好。”

      周骞哈哈大笑,他坐在客栈的二楼,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巴蜀地天气正好,倒是衬得不大的客栈里头阴冷潮湿,这两人索性就把吃食搬到了外头,周骞环顾四下无人,便开始嘚瑟他那一肚子在军营里听来的巴蜀人情风物,反正吹破了牛皮说错话,也没人知道。

      “巴蜀自古风流繁华地,一向是人杰地灵,听闻姑娘人美脾气好,要不你看,怎么满大街都是办喜事儿的人家。”

      猴崽子往过路的新郎官一指“这也是人美脾气好?”

      周骞定睛一瞧,眼见那新郎官一张苦瓜脸,骑在一条瘦驴上,也没什么新郎官的衣裳,单是一件粗布衣衫上头带了个大红花,没半点喜庆模样,要是把那红花变成白花,他这副表情倒是分毫不差,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手上居然还带了一副镣铐。

      周骞一时语塞,搪塞到“大概是,那个,也可能有的新娘不那么美,吃饭堵不上你嘴么。”

      猴崽子一时来了兴致,蹦高窜起 “我去偷偷看新娘去,说不定还能讨几块糖吃,”

      周骞一挥手,滚吧。

      又觉着不对,这巴蜀繁华地,如何这般冷清,满街除了嫁娶,连个小商小贩也没有。

      他转头问店小二,那小二生的一副尖嘴猴腮,两眼咕噜噜直转,给周骞倒了一杯茶,说道“客官有所不知,自打皇帝开始祭天求子,就打上了巴蜀的主意,在江南问药,到了巴蜀,就开始要人了,先是问官府要了各家适龄女子的生辰,凡是未出阁的一律选做侍女,择日便要入宫,吓得各家各户有女人的,争着抢着要嫁女儿。”

      周骞“做侍女也没什么不好,运气好些的说不定还能封个妃子,光耀门楣, ”

      小二“要有这种好事,也没人赶忙这把自家女儿嫁人了。这些年里也征过几次,可每次征出去的女孩子们别说没有一个回来过,连个口信也没有。直到有一天,城里冒出来一个呆呆傻傻的要饭花子,在路上被人认出来,正是三年前被官府征走的侍女。你说谁家的女儿还会肯让他们征走,可不敢明着对抗官府,只好私下发疯一样的招女婿。”

      周骞微微一笑“怪不得有人顶着苦瓜脸,难不成是被人强迫的。”

      小二点点头,又给周骞倒了一杯茶,周骞珉了一口,听他说道“如今巴蜀地男多女少,当年北疆征兵征走了一批,后来黄河水患又招了一批修河。年轻力壮的简直没有几个,都被有钱人家招去上门女婿了。那穷人家没办法,趁这月黑风高,把入蜀的客人一棒子打昏的也有,再厉害一些的……”

      周骞忽然听着声音渐远,一阵眩晕,隐隐约约听见小二一声窃笑

      “干脆绑了过路客,谁家要就卖给谁,客栈生意难做,拿人肉买卖补贴一下”

      他心里暗暗叫苦,大事不好,阴沟里翻了船,正欲拔剑,忽觉一颗脑袋有千斤重,哐啷一声,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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