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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宗师 ...


  •   周骞硬碰硬接住了严复生的一掌,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了。

      他一向脸大,觉着自己的功夫还不错。虽然比不上他爹,但是北疆十万大军,也只有一个周风,比不上就比不上,没什么大不了。他一向对武学并没有什么执念,学武与他而言就是战场上杀敌的一种技艺,还是个末端的技艺,与如何快速整军,如何储备粮草,甚至如何对付马瘟没什么差别。

      他学一身的功夫,一半是因为他爹年轻时候混过江湖,一身功夫太强,他想混一个虎父无犬子的名声不大容易。一半是强身健体,顺带抗揍。至于江湖上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争一个什么天下第一,他觉着简直是脑子有坑。

      天下第一有什么用,能一个打三十个,五十个,最多一百个。面对十万柔然大军压境,你倒给我挡挡看。

      这会儿混江湖,他忽然有种功夫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了。

      尤其在这黔驴技穷,硬碰硬的时候,功夫就是他素日操练的兵,如严复生这种手里有雄兵百万,眼看就要浩荡过江,而自己守着几十个小步兵,妄图背水一战。

      感觉今天势必要交代在这儿了。

      也是无妨,他一人换几十人性命,算是笔划算的买卖。

      即便这样,也是多拖一刻,这群人的的机会就大一刻。他衣带一动,勾来两只救火的空桶,挡住严复生的铁锁连环,强烈的金属声在铁桶上凭空放大了几倍,震出个石破天惊,桶顷刻便被震碎,也差点把阎王爷的耳朵震聋了,周骞的出招方位,空气声响都一时间听不清了。

      一个瘸子费劲心思来欺负一个瞎子。

      还有个不要命的小七上赶着来给他送神兵利器——铁桶。

      是当自己真要跟这个阎王爷一决高下吗。

      他一急,破口大骂道“段小七,别他娘的不识好歹,就你那点功夫也好意思拿出来秀,我都替你丢人,快滚回家去,再练二十年。”

      没想到小七似乎听不见,拎着三四个铁通往自己方向狂奔。

      这丫头适才脑子不好,现在又开始装聋。

      周骞心急如焚,破铜已成废铁,不堪一击。他的功夫虽说算是杂众家之长,然而在高手面前,都成了花架子。严复生似乎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套路,开始攻他下盘,支持不了多久了。

      他没法子了,只得骂道“你再不走,我便连你爹你娘一起骂了。你娘泼的要命,你爹怕老婆,你师姐……。”

      小七一甩手,学着周骞刚刚的模样,伸铁桶挡住阎王的铁锁,企图再来一次轰天雷。

      转身回骂道“就不走,闭嘴。”

      周骞眨了眨眼睛,生平第一次挨骂挨得浑身熨帖。

      这丫头是要陪自己找死呢。

      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就不觉着悲凉,哪怕是个乌龟王八蛋,他也欣欣然与之同行,何况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严复生的却没再上当,眼前这个冒牌货功夫凑合,胜在诡计多端,颇为难缠,打算先收拾了。这回刚碰到铁器,倏的一收一放,转头缠上了周骞的脖子,猛地拽到眼前,运足了内力,一掌绵绵而出。

      周骞避无可避,半生不长不短的时光在眼前倏忽而过。

      有严父,有兄弟,还有个倾盖如故的小丫头,击鼓长歌。

      一生至此,已所得甚多,吾生幸甚。

      他闭上眼睛,

      这一掌并未触及胸前,反而身后一股极浑厚的内力经由自己,喷薄而出,自己脖子上缠住的铁锁震成了一个个小铁环,叮叮咣咣掉落一地,沾着无尽鲜血的夺命铁锁将青石板砸出一个个小坑。

      从周骞身后走出一人,步履间甚是沉稳,走路慢,抬手慢,张了口,说话也慢,简直就是个“声声慢”

      唯有那对瞳仁闪烁莫测,快的简直不易察觉。

      这人一步踏入庭院,视两旁的严复生与周骞为无物,走到小七跟前,一手接过她手里的两个大铁桶,一手摸了摸她脑袋,慢悠悠的说道

      “傻孩子,这是个什么东西,也好拿来当兵器使。”

      双手一动,如状元楼的厨子在捏一块面团,似乎不费什么力气,把两只足有两尺厚的大铁桶慢悠悠掰成两片铁扇,前后已和,又成了一对闪着银光的大锣。轻轻一敲, 音色清脆洪亮,

      “等下记得捂耳朵。”

      那张脸周骞实在熟悉的很,小七的描画近乎巧夺天工,然做派却与周骞适才凭空想象的天差地别。段崇山身上并没有半点一代宗师的架子,反而沾着一身人间烟火,一身风尘仆仆。

      小七忽的尖叫“爹爹小心。”

      眼见好大一物隔空飞来,段崇山并不去接,而轻轻用铜锣一送,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兵被轻飘飘的放到了地上,严复生急了,伸手抓起自己随从当人肉垫背一扔,妄图夺路而逃。

      段崇山叹了口气,“人间诸多去处,为何非要抢着钻皇帝的狗洞。”他双足一点,在空中绕了个大圈,将人肉垫背转手扔向原处,严复生听得背后风起,可来者劲道奇大,他居然躲闪不开,被砸了一个大马趴。

      气到“我眼瞎,看不到人间有什么好去处。”

      段崇山踱步道“心生明月,照的人间尽是好去处。心生鬼魅,自然只能呆在地狱中给你的小鬼当阎王。”

      他环视了一周,示意了一个捂耳的动作,然后对着严复生一声长啸,将徒手捏的大锣在空中辟出一个火花,生生扯开了寂寥的长夜。

      一时城外飞鸟尽出山林,月下虎啸狼嚎不断,断桥江上波涛四起,惊醒了半个江南。

      严复生脑中一阵轰鸣,慢慢的,耳畔似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歌声,

      那是三月的宫中还肃杀着,唯有她的庭院里飘着杏花烟雨,那是皇帝特意从江南为她运过来的,杏花里飘着她的小曲,他当差时路过,就只听了半句,声音就刻入骨头里了,一刻就是半辈子。

      生性偏执,爱上就发了狂。

      小玉哪个点心多吃了一口,第二天桌上就会多出一盒。

      小玉皱了一下眉头,他当日就杀心四起,恨不得屠尽满门。

      小玉被送去和亲,他不惜从路上拼了一死,也把她带走,可惜不敌,回来还被刺瞎了一双眼睛。

      血从耳框里流出来,他瞧着段崇山口中一张一合,起初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

      似乎是“救人不杀人……不要再作恶……”

      后头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笑了,走的跌跌撞撞,他听不见自己的笑声,笑的越发凄厉。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一个眼瞎耳聋的废物阎王,只怕还没走到天师堂就被小鬼生吞活剥了吧。

      只是等下了地狱,他没了眼睛,去哪儿里找小玉呢。

      周围的巷子里被铜锣声一震,鸡飞狗跳,不过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觉着格外寂静。这个陋巷里衣衫褴褛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使出不那么充沛的内力,往胸口一击。

      他打算自断经脉而亡。

      正走到半路,被一只胳膊拦了下来,一股诡异的香味幽幽的钻进脑子。

      娇媚的声音在暗夜里似乎说了什么,见他没有反应,愣了一下,便在他手心里写下几句话。

      严复生胸口一震,颤颤巍巍的叫道“你不要骗我,否则”

      女子摆弄着自己长过手指的尖锐指甲,轻轻一笑,娇喘吹起了掩面的轻纱,轻轻在他手上点了点,

      “你一个将死之人,还怕被骗么。”

      苏大人家宅火救的差不多了。

      李三娘仍旧一巴掌抽过来,“老不死的,你怎么才来”

      话都没变

      段崇山一笑躲开,微微作了个揖,半哀求半哄的说道“当孩子们面呢,回去再给娘子赔罪。”

      他略略低下身子“打也好,骂也好,只要娘子跟我回去。”

      李三娘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不是说不管江湖事么,这会儿又来装什么大侠”

      段庄主孩子似的“江湖事我是不想管,可有人欺负我娘子我孩儿,那就不能不管了。”

      小七恨不得自己也被震聋了,懒得听一把年纪的爹娘叽叽歪歪。

      “回去再说吧,月姬这孩子受了伤,左右要回庄上修养。”

      胡月姬适才带伤出手,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又被严复生的掌风所伤,伏在地上,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对着师父微微一颔首,算是拜见。

      段崇山扶她坐起,将内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片刻之间,总算脸上带了点血色。

      段崇山板着脸斥道“不自量力的东西,那严复生是什么人,也是你能招架的了的,人家明明抬脚要走了,非要上去找死,挨上一掌都是轻的,怎么没把你打死了呢。”

      只是他一向平和温柔惯了,即便话说的重些,比起训斥,更像慈父嗔怪。

      胡月姬长吁了一口气,“把我打死了也就罢了,跟他们这一生的仇怨也就了了。”

      段崇山脸一冷,淡淡的问道“月姬,你是对我们仇怨很大么?”

      胡月姬抬起眼帘,眉头微皱“师父,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和师娘对我恩重如山,若有机会替铭鹤山庄舍命,月姬眼睛都不眨一下。”

      段小七也跟着帮腔“ 师姐这次受了重伤,都少说两句吧。”

      段崇山道“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呢,功夫不怎么样,倒学会跟人同生共死了,要是我晚来一步,岂不是要给我女儿收尸。”

      他叹了口气,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语气,

      “把你们这些孩子们一路拉扯大,费了多少心思,不说别的,那鸡毛掸子费了多少根,你们一个个的要死要活的,奋不顾身的,离家出走的,合着全都不拿自己命当命,你们对我倒是真狠那。”

      李三娘越听越不对“你这是训孩子呢,还是训我呢?”

      段老爷子转过头去,笑道“哪儿的话,训孩子们呢。给我看看你的手,烫坏了吧”

      三娘由着他给自己扯破一层皮的手缠上绷带,“这次多亏以为小兄弟舍命相救,总要答谢一下的,”

      段崇山道“明明是我救的,怎么变成多亏那个小兔崽子了。”

      若是放了平日,他自是对这少年赞许有嘉,可这臭小子引得老婆夸奖不说,女儿居然还舍命相陪,心里未免酸溜溜的。

      李三娘嗔到“要不是他扮成你的样子,拖延时间,等你到了,黄花菜都凉了。咦,小七你哪位朋友呢”

      小七转头一看,周骞早已经不见踪影,叫道“我去找他。”

      段崇山更气了,合着自己千里迢迢的赶来救场,宝贝女儿却转头就去找别人,他一手抓着小七,喝到“不许去,这小子功夫平平,还敢扮成我的样子丢人现眼,下次遇到非得收拾他一顿不可。”

      他们说话因,周骞早扶着陈清汉贴墙边溜了。

      他少年时一直想能亲自去一趟铭鹤山庄,拜见一下祖师爷,瞧一眼父亲当年的浪迹过的江湖,甚至能穿过这半生金戈铁马,听一段大将军的少年事。

      可万万不是今日这般场景。

      原本以为这祖师爷想必是个道行高深,白发苍苍的老头,没想到比他爹也大不了多少。女儿居然还比他小几岁,难不成管这个丫头片子叫师叔么,想想脑子都炸了。

      更何况自己这般惨淡光景如何向祖师爷交代,被老爹打断了腿轰出军营,自己都觉着丢人,更不消说还顶着人家的脸招摇撞骗,简直欺师灭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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