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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搏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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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骞趴在房檐上,冷眼看着地下的一番恶斗,自觉以现在自己的腿脚,除了弹个石子,放个暗器以外,基本下了场就是个送死的货。
他忽然发现自己断了腿以后,没有那么冲动了。
若是放在以往,他说不定跟小七一样,早就拔剑就冲出去了,虽然自己的功夫也就那么回事儿,然输人不能输面,自己的一身筋骨皮就算打不过这老东西,换他个一条胳膊半条腿也行。
死,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向不怕。将军若是怕死,那是拿千万将士的命开玩笑,要死就死在将士前头,把自己一身血冻在阴山风口,化作镇北军旗。
不过如今,他凡事开始细思量了。
他并未生出对死亡的怯懦,但是很多事情看的分明了些,如今他一个瘸子混迹江湖,他可以死,却不肯枉死,更加不会热血上头的去找死。
如此看来,一条瘸腿倒是换出了一个忍辱负重的脑子。
饶是苏大人的宅院里无端飘着十几年的恩仇,周骞对这些陈年八卦没什么兴趣,只出了个耳朵,扒着墙根想再找几块顺手的石子,没想到发现后院皂角树上吊着些烧黑了的皂角子。
盐磷火自带硝石,加上烧过的皂角子,是做炮仗的好材料。
他腿脚不行,好在脑子快,手头也快,片刻之间,几个唬人的□□在房檐上排成一排,可惜药量不足,也就能炸死个耗子,不过胜在声大,有气势。
加一首破阵的塞外曲,他打算借老爹的名头出场了,反正阎王是个睁眼瞎。
对战高手,他不行,吓唬高手,或许他可以。
没想到周骞一曲塞外曲吹完,还没来的及自报家门,先一头撞见了几个人的惊讶神色,一个个下巴咣咣着地,砸在青石板上。
胡月姬又惊又喜“师傅?”
苏大人叫道“段庄主”
李三娘吸了一口冷气“老不死的,你怎么才来。”
什么玩意儿?
这回轮到周骞一脑门子汗了。他一脸惊诧的瞧着小七,对着口型问道“你爹到底是谁?”
小七一脸无辜,以口型作答“段崇山”
这不是完犊子了么。
冲三娘的火爆脾气,他一直以为小七的亲爹是个被老婆一天三顿揍的怂货,谁能想到居然是堂堂铭鹤山庄庄主段老爷子。
周骞适才本想搬出亲爹这尊大佛,装出个北疆大将军的威风,让严复生以为精兵良将在后,趁早溜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迫顶上一代宗师的名字招摇撞骗,岂不是一出手就让人掀了个底掉。
他决定打死不出手,今晚就在房檐上猫着。
‘段庄主’ 摆出了个闲云野鹤的造型,缓缓说道
“久闻严大人乃天师堂中流砥柱,武功卓绝,今日一见,的确名不虚传。”
地上的人都是一愣,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是一代宗师的马屁,严复生闻着怪香的。
没想到‘段庄主’接着说道
“跟女人打起架来,招式甚多,满地打滚,脱衣服耍流氓,今日老夫当真开了眼了。”
没想到一代宗师居然还拐着弯骂人。
严复生没有那么好的修养,一蹬脚从下而上,穿破了屋顶房梁,一条铁锁横空而过,月光在金钢铁链上射出一道冷冰冰的光影,一闪而过。‘段庄主’似乎早有准备,由着铁锁伸过来,勾住他的袍子,自己一转身,拉过垂柳枝一荡而下,端坐在庭院长廊之上,仍是一样的坐姿,
身影飘忽不定,而足下始终一动不动。
外人看来,这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段庄主有种不屑于严复生对阵的架势。
他越是不出手,严复生心里越是打鼓。
“你不配与我交手。我铭鹤山庄并不愿意管诸多闲事,你放了她们,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一意孤行,段某便不得不叫来满庄的徒子徒孙,拼个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他轻飘飘的一抬手,从袖中飞出一个圆筒,落在东厢房上,登时轰隆一声,把东厢房的屋顶上头炸出了一朵绿色的烟花。
瞎眼阎王轻飘飘的落了地,并不再进攻。显然心里有几分忌惮,在庭院里踱步,一步踩碎一块青石板。
做大侠,或许还有舍身取义的想法,作为臭名昭著的天师堂高手,没什么比命更重要,他一点也不想跟谁拼个你死我活。
“可铭鹤山庄拔了我二十七个暗哨,这账该怎么算?”
‘段庄主’哼了一声“严大人好不要脸,设下陷阱不说,还把陈芝麻烂谷子都算在我的头上,我且问你,此番你倒是奉了谁的号令,来围剿我铭鹤山庄的人。”
他这话意思明白的很,以前拔的暗哨我们一律不承认,想来你们也没有什么证据,要有证据早就带人缴了我铭鹤山庄了,还用得着在这儿扯淡。
这话倒是把严复生给听楞了,
到底是谁不要脸
不过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严复生此行并奉旨,算的上是一次不守纪律的私下行动。
天师堂作为皇帝授权,天师掌管的天字第一号□□,明面上的监督朝堂,暗地里行的是暗杀清除异己。虽然都是下三流的破事儿,可规矩远比江湖门派要严上许多,直逼礼部那帮屁事不干,专讲规矩的酸孺。
原因简单,暗杀也不是随便杀,讲究的是指哪儿打哪儿,上头让杀谁杀谁,若是乱杀一气,以天师堂的锋利,弄不好一翻脸杀进天师后花园去了。
因此,天师堂没有选择杀谁的权利,只有执行命令的权利,当然执行命令时难免牺牲一些小人物,比如一家老小,比如一城百姓。
这些人在天师堂眼里是不算命的。
然铭鹤山庄不一样,这种江湖门派中的顶梁柱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尤其是徒弟里还有个声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
因此严复生跟天师提了几回,都被驳斥了回去,只能自己悄悄设了个陷阱,打算捉两个活的,回去一审,到时候证据确凿,往天师面前一送,他立马让铭鹤山庄变成了土鸡山庄。
谁知道他娘的半路又杀出了一尊佛。
三个女人他不怎么放在眼里,但段崇山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以一敌四,他没有把握,更何况听他的意思,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串徒子徒孙。
也罢,来日方长,
严复生说道“既然如此,那今日就不打扰老爷子团聚,这笔账咱回头再算。”转身便要往外走,露出个纹着獠牙黑虎的后脊梁
‘段庄主’仍是稳坐钓鱼台,一动不动,只是嘴角浮出一丝微笑。
“不送”他话音未落,声音陡然变调,眼见胡月姬身影微动,飘到严复生身后,长剑淬火而出,将自己的门户大开,全身破绽尽显,竟是个拼着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不是明摆着要逼段老爷子出手。
三人尚不是对手,何况一个胡月姬,小七飞身上前助阵,‘段庄主’依旧优哉游哉的拿着一片柳条玩的兴起。
李三娘上前啪的扇了他一个大嘴巴,
“吹什么吹,往日你不问世事也就罢了,如今人家都上门打脸了,你管是不管,咦,。”她刚想收口,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她这一巴掌,把‘段庄主’的国字脸打掉一半,一层皮应声而落,露出里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后生。
周骞终于站了起来,揉了揉险些被打中的半边脸,朝着李三娘叹了口气,
这段老爷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眼下来不及细想,严复生的随从大叫一声“这人是假的,”
严复生忽然反应过来,这段老爷子借口不自己动手,从头至尾就在扔炸药,可如他这等身手的人,混迹江湖枯枝树叶皆是利器,用的着随身带一堆炸耗子的二踢脚?
周骞大喝一声“跑,”
房中四人同时从庭院里窜出,三个飞檐走壁的都被一条铁锁给抡了回来,还剩一个瘸子,蹦蹦跶跶刚走到门口。
砰的一头撞在一个虬髯大汗的胸膛上。
“哎呦老弟”
周骞一抬头,正是白日里喝大了拉着自己拜把子的陈清汉,正举着一个大铁桶,气喘吁吁。
这二百五过来凑什么热闹,
陈清汉嘿嘿一笑,“夜里执勤,看见这边炸开了个烟花,浓烟滚滚的,赶紧带弟兄们来救火,老弟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挥手,二三十个小兵一人拿着水桶,一头扎进杀气腾腾的院子,其中还有个不要命的,把瞎眼阎王推开,几下没推动,刚要发火,瞧着这人是个瞎子,忍了口气,骂骂咧咧的走了。
瞎眼阎王居然没说话。
周骞眼前一亮,说不定靠着二百五大哥,能来个浑水摸鱼溜出去。他手冲着瞎眼阎王一指“看见有人烧房子打架,我过来劝架的”
这话陈清汉居然一点也没怀疑,瘸子老弟的确是爱管闲事的主儿。
他大大咧咧的走上前去,将严复生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
说道“老瞎子一身破布,八成是个要饭花子,是不是今个儿生意不好,跑到大户人家来撒野了。”
严复生缓缓转过头,一时杀气毕现,一字一顿的说道“ 在下天师堂首座严复生,在此捉拿犯人,官府衙门速速离开。”
周骞眨了眨眼睛,示意小七快快离开。没想到这丫头摇摇头,
她居然没看懂。
陈清汉就一个衙门里巡逻当差的小兵,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九品县令,天师堂首座对他来说就跟皇帝老儿差不多,而皇帝老儿就跟玉皇大帝一样,是活在故事里的神仙。
而且,谁见过破衣烂衫的神仙。
“我呸,”陈清汉骂道“天师堂首座能穿成你这副德行,要不要脸呢。再说天师堂都一块黑虎令牌,看你都快赤身裸体了,你搁哪儿挂着呢,该不会是搁那儿吧。”
一时间庭院里居然起了哄笑。
陈清汉一摆手“笑个屁,赶紧救火。”
严复生脸越来越黑,他令牌早被胡月姬片成木屑了。
他夜里私下出动,并不想得罪官府的人。可最后一点耐性如今也消失殆尽,一晚上的憋屈都爆发了出来。
四个也好,四十个也好,铭鹤山庄也好,官府衙门也好,既然打的过,就一起收拾了,回头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谁又能知道是他瞎眼阎王干的。
他杀心一起,一掌先拍向陈清汉。
眼见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汉子腾空而起,甩出半个庭院,撞在皂角树下,喷出一口鲜血。
严复生紧跟着一步跨出,正欲再出一掌了结这人性命,不料被周骞半路杀过来,攒足了生平气力,硬接下他一掌。
行军布阵也好,打架斗殴也好,实力不足以命相博一向都是下下之策。
可惜,他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多撑一刻是一刻,朗声叫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