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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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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媚香楼总算又回归平静。
戏台后的堂屋内,韩竞站在雕花精致的西洋镜前,看着镜中的美人用绢布抿去唇上的口脂,露出本就鲜嫩欲滴的唇瓣。一双桃花眼,两弯柳叶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韩竞只觉得,美人身上的每一处都长得极合自己心意。
沅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想,对于之前三爷的提议,她已经有了答案。
“三爷,这么多年你待我的好,沅沅是明白的。但沅沅,实在担不起您的喜爱与重视。请恕沅沅不能和您一起离开容城,辜负了您的情意,我很愧疚。实在是对不起...三爷。”沅沅低着头,不敢看韩竞。
韩竞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时间,竟忘了回话。
尴尬在沉默中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会,韩竞才回道:“沅沅,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也希望你考虑清楚如今的处境。你从未离开过容城,这样的乱世,你要如何生存下去。跟我离开中国,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三爷...对不起,我...”
“不必再说了,在我离开容城之前,你若是改变了主意,随时来找我。”韩竞打断了沅沅的话,仿佛再也不想听到这样的拒绝。他带上了一顶黑色的礼帽,走出媚香楼。
沅沅看着镜子里的脸,兀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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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里,林叙越发没脸没皮起来。不但天天霸占着媚香楼二楼正对戏台的那张桌子;等沅沅下了戏台,他还跑到媚香楼后院的那条老街上,隔着堵高墙,跟坐在窗台上的沅沅谈天说地,哦不,谈情说爱。
没过几日,容城所有人都知道:媚香楼的沅沅姑娘芳心暗许,对象是从沪城来的林公子。一时间,容城里众多年轻公子哥都咬碎了牙。韩竞自然也听到了消息,他没说任何话,但阴郁的脸色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到了七月初七这天,容城格外热闹。连廊棚上的八角灯都被挂上了红线织成的流苏。
夜晚总是七夕最热闹的时候,姑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前往南湖放莲花灯。已经订了亲的男女还可以一同前往城南的夜市,边逛边诉诉相思之情。
从前的七夕与沅沅无关,一是她不爱出门,除了每月十五的礼佛,她几乎不会迈出媚香楼一步;其次她也不希望碍别人的眼,毕竟七夕呀,到底是女人的节日,
今年的乞巧节,媚香楼一如既往的安静。傍晚,沅沅用槿叶水洗了头,换上了玉色缠枝纹绸衣与月白绫裙。又将一头青丝挽成了朝云髻,用纯银发簪将固定好,而后画眉描唇,一项不落。
薛妈妈在房门口看到沅沅打扮得如此用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是心里还是觉得林叙不如韩三爷来得可靠,但她也知道,今日不是说这种话的时机。也罢也罢,还是让沅沅尽兴一回吧。毕竟这段时间沅沅快活的样子,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沅沅听到了熟悉的暗号。她将头探出窗外,看到了西装笔挺的林叙。他的脸上挂着她最熟悉的笑容,干净温暖,金丝框眼镜不能遮住那灿若星辰眼眸的任何一丝光辉。
沅沅最享受林叙这样望着她的时刻,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世界里才只剩下自己。
林叙张开双臂,对着窗台边的美人说:“晚晚,下来。”
没有一秒的迟疑,从初次遇见他开始,那些繁文缛节就被沅沅抛之脑后。只见白皙的纤手向后一挥,一头青丝便随意散开,发簪落地,沅沅却无暇顾及它。提起裙摆迈上窗台,一跃而下。
月白色绫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像一朵盛开的雪莲。
她从来都不介意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他将她接了个满怀,在原地转了几圈,风从耳边拂过,带走几串银铃般的笑声。
林叙突然想起自己听过的所谓人类史上第一位诗人所赋的诗:「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
从前林叙总觉得自己的心上有缺口,呼呼往灵魂里灌着寒风。而在这个瞬间,这个缺口被填满了,从此再无迷茫与萧索,只有炉火般的温暖,生生不息。
而沅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穿西装的他可真好看。
林叙牵着他的晚晚,向不远处的凌烟阁走去。
凌烟阁是容城最高的建筑。足有七层楼高。
他们登上了凌烟阁的顶楼。
“晚晚,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林叙卖着关子,“你先闭上眼睛。”
沅沅自然照做。
“可以了。”林叙把两个精美的礼盒递给心上人。
沅沅小心地撕开包装,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白缎刺绣旗袍,仔细一摸,是杭罗质地的,非常柔软。另一个盒子里装的则是一双样式简约的黑色漆皮高跟鞋。
“我很喜欢,谢谢你,阿叙。”沅沅甜笑道。
林叙听到这声“阿叙”不禁有些心神荡漾,他搂过沅沅的肩膀,凑到她的耳边说:“我想看你穿上旗袍的样子,从第一次在媚香楼看到你,我就开始期待这一幕了。晚晚小姐,不知林某是否有这个荣幸?”
沅沅有些不好意思,推开林叙,抱着盒子逃进了里间。
林叙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由笑出声来。
片刻之后,木门被从里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林叙最先看到的是踩在陈旧地毯上的黑色高跟鞋,与白皙的脚背搭在一起堪称完美;修长的玉腿因着长叉的设计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贴身的旗袍娇艳玲珑了来自江南女子的曲线。再往上,是眉目如画的面孔,雨色,从她的眼底升起。皓腕轻举,调皮的发丝被拢于耳后,也敛去了美人脸上的羞意。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林叙也确实这样做了。他上前拥住沅沅,握住了她的手。他将她带到厅堂的中央,揽着她的腰,举起他们的手在空中停住。
“我说过的,要教你跳舞。你别怕,跟着我就好。”林叙轻声细语。沅沅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哒...哒
二...哒...哒
在昏暗烛光的照射下,男人与女人的影子渐渐在地毯上交叠,而后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
毕竟是第一次穿高跟鞋,能站稳就很不错了,更何况是跳交谊舞这样的高难度动作。很快,沅沅便停了下来,林叙看到沅沅脚后跟被磨出的伤口,不由自责起自己的心急。他脱下了沅沅的那双漆皮高跟鞋,将她抱到了凌烟阁的观景台上。
“你等等,我也有礼物送给你。”沅沅推开林叙,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手绢。
林叙接过手绢,上面绣着一株兰花,右下角有个小小的“晚”字。林叙轻轻摩挲着这个“晚”,有些爱不释手。
“不许你嫌弃它,我求了薛妈妈好久她才同意教我的。我绣了大半个月呢,你瞧瞧,我的手指上全是伤。”沅沅不自觉地撒起娇来。
林叙被她嚷得心软,拉过她的手指细细打量了一番,又轻轻地在上边吹了口气,说:“辛苦你了。”
“我愿意的。我看你总带着这副眼镜,便想着绣个手绢让你用来擦眼镜最合适不过了。”沅沅说着边摘下了林叙的眼镜,用手绢轻轻地擦拭干净,“你看,这样就好了。”
说罢,沅沅将自己的眼睛凑到镜片前,想检验一下,却突然发现远处的月亮透过眼镜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眼镜有问题吧?原来你没近视吗?”
“我...我就是觉得带上眼镜比较符合诗人的气质,所以买了个平光镜。”林叙有一瞬间的慌乱。
沅沅有一些落寞,为着自己刚刚送出去的手绢。
“你放心,这手绢我一定会贴身携带,好好保管,生死不离。”林叙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别不开心了,不然,你给我唱唱《红娘》吧。”
“我才不要唱《红娘》。”
“为什么?”
“师傅们总想让我当陈圆圆,连名字都给我取同音的“沅沅”二字,《红娘》我更是快唱腻了。可陈圆圆有什么好的?纵使得到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宠爱,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色衰而爱驰”的下场。我不是陈圆圆,也不愿做陈圆圆。”
“好好好...你不是陈圆圆,我也不是吴三桂。你就是我的晚晚,而我是你的阿叙。好吗?”
“嗯...”沅沅被甜言蜜语所打动,“你真好。”
林叙看着眼前在月光下仿佛披上了一层面纱的娇羞女子,一时有些情动。
他眯了下眼睛,在她的笑容里,猝不及防地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沅沅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用自己的双手搂住了林叙的脖颈。
感受到沅沅的默许,林叙加深了这个吻。他撬开了她的唇齿,他在她的唇间辗转,激烈而放肆地纠缠着,她回以轻轻的一吻。他顿住,没有放开她,动作却慢了下来,而后开始一点一点,温柔而缠绵地吮吻着,透出他无限的眷念。
许久,他退开了身,两人彼此相望。
他说:“晚晚,我爱你。”炽热而真诚。
她说:“阿叙,我也爱你。”温柔而缱绻。
丁丑年七月初七,林叙与沅沅第一次互诉衷情。
多年后沅沅再回想起这一幕,只觉得惋惜。她多么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
在这他与她相爱着,相守着,他们好好在一起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