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时述

3、第二章

　　这厢沅沅尚未想清要如回复韩三爷，那边林叙自媚香楼见过沅沅后就总回忆起她在台上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

　　忍着友人善意的打趣，林叙总算打听到沅沅每月十五都会到城西的慈云寺去上香。

　　六月十五当天，晌午过后，沅沅结束礼佛从寺院回媚香楼。正值夏季，从城西到城东的媚香楼需穿过荷花盛开的南湖。

　　沅沅如往日一样坐在小舟中欣赏淡雅清丽的花中君子，不成想，却遇上了真正的“君子”。

　　“小姐，前面的路被挡住了，有艘船要过来，我们得先往后退退。”船夫看着前方那艘精致的画舫对沅沅喊了声。

　　可船夫刚想掉头，就听画舫里传来小厮的喊声：“小姐，我家公子说这南湖大好的夏日风光不能浪费，想邀您一起赏荷。”

　　沅沅早已习惯了这种“热情”，打算和从前一样拒绝。又听那小厮喊道：“小姐，我家公子说这画舫体积庞大太过笨重，实在不好掉头，要是等不到您可能就得堵在这了。我们公子倒是有赏荷的心情，但要是耽误了您回去唱戏可就不好了。”

　　沅沅头疼，倒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坦荡的威胁。又想着这人既然知道她晚上还得上台便肯定是媚香楼的常客，到底不好撕破脸皮。只好吩咐船夫向前划。

　　上了画舫，喊话的小厮便引着沅沅进入船舱。

　　“是你。”沅沅看着眼前这数天前第一次见到的男人，有些惊讶，又有几丝无法言说的喜悦。

　　“沅沅小姐，自从前些日子林某在媚香楼欣赏完你的《西厢记》，便觉十分惊艳，还苦恼着如何才能与沅沅小姐相识。没想到你我有缘，在这碰上了。恰逢今日天高气爽，沅沅小姐可否赏脸与在下一同泛湖赏赏荷花？”林叙谦谦有礼，仿佛刚刚的强盗行为与他无关。

　　沅沅也不在意，反而问他：“你姓林？”

　　“是的。鄙姓林，单名叙，意为记述。沅沅小姐呢？好像不曾听过你的姓氏。”林叙忙道。

　　“我是孤儿，小时候被媚香楼里的薛妈妈救了命，后来就留在媚香楼里跟着师傅学唱戏。师傅只给我取了“沅沅”二字，却不曾赐过姓。”沅沅有些难过。

　　“在下想小姐的父母若是知道你如今不但好好长大了，还成了容城远近闻名的花旦，会很欣慰的。”林叙宽慰佳人。

　　沅沅微微一笑：“谢谢林公子。”

　　说话间画舫驶进了荷花深处。新荷繁茂，烟波醉客。香和清点，微风吹在衣襟。绿伞红幢，自从天汉相迎。飞鸥独落，芦边对、几朵繁英。

　　林叙看着对面的美人，嗅着淡淡的荷香。此情此景，一时间，竟有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
　　感觉。话也多了起来：“这样的美景让我想起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一有时间，我也如今日一般自己撑艘船，拿上一本书，可能是雪莱的诗集，也可能是拜伦的，这不一定。划到安静的地方，躺在船上读诗。头上是垂坠着的金柳，身旁是成丛的青荇。偶尔还能听到钢琴声，那样的下午一晃眼就过去了。”

　　沅沅听了他的话，幻想着他所描绘的场景。安宁美好，令人向往。只除了她不知道雪莱与拜伦是谁，钢琴声又是什么样子的，比二胡或是古筝好听吗？还有英国，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啊，她从未离开过容城。一时间，沅沅心底生出了胆怯，抑或是自卑。她早该知道，他活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鲜活美好的没有她的世界。

　　沅沅沉默了。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林叙坐到了沅沅身旁，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许多。他对她说：“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沪城。去咖啡厅喝下午茶，不过咖啡太苦了，不适合你，你倒是可以尝尝英式红茶或是卡布奇诺。那还有钢琴曲可以听。等到晚上，我带你去舞厅，我们可以在那跳舞，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他们都是文学社的，一定叫他们好好夸你，唐诗宋词元曲新诗绝不重样。不过那的歌手不好，歌喉不及你动听，人也不如你美。天呐，我都可以想象你穿旗袍的样子了，一定非常动人。”

　　沅沅听他越讲越激动，转头看他。他的眼睛是那么的璀璨明亮，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当然，他的眼里还有被星光照耀的她。沅沅想自己该觉得他有些孟浪，一见面就与自己如此亲近，不顾男女大防。可事实上她只觉得他着实可爱，像个得到冰糖葫芦的孩子，还兴冲冲地跑来与她分享。总之，她又忘了英国，只记得他的沪城了。

　　这个下午，林叙说了好多好多话，像是要把他的前半生说尽一样。沅沅仔细听着，偶尔赞一句“真好”，微挑的嘴角却从未放下过。不知不觉间，她忘了容城，忘了媚香楼，也忘了沅沅。

　　直到太阳西斜，沅沅才想起，今晚她是要上台的。她不想与他道别，她还想听他的故事。可她得走了。

　　林叙发现了她的纠结，知道时间到了。他有些意犹未尽，又不忍她为难，只好站起身来与她道别：“沅沅小姐，我今天很开心，希望你也是。”

　　林叙没有撒谎。有生以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过。单她只是坐在那听他说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偶尔用她清脆的嗓音回几个字，他就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再也按耐不住，心脏胀得又酸又麻，最后有股暖流从心底开始，蔓延开来，流遍他全身每一个角落。林叙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容易满足。

　　林叙吩咐船夫往媚香楼去。总算到了媚香楼，沅沅下了船，站在青石板街上，刚准备转身，又被林叙喊住。

　　“且慢，沅沅小姐。晚...晚点......”

　　“你说什么？”

　　“晚晚，我可以叫你晚晚吗？傍晚的晚；相见恨晚的晚；‘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的晚；还有......你的晚。”

　　林叙原本想说晚点，等她唱完戏后再到媚香楼找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他本就不想给她压力，近日连她在媚香楼唱戏他都很少去，就怕她把自己和那些猥琐的男人混为一谈。再加上今天他一反常态说了这么多话，好像这辈子都没人听他说话似的，已经太逾矩了。一心急便把话头转到了别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又觉得“晚晚”这个名字确实好。不由得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晚晚......我很喜欢。谢谢你，林叙。今天我也很高兴。”沅沅说完，不再看船上的人，转身而逃。

　　林叙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进了媚香楼，才转身离去。

　　后来，林叙想了想，这哪是泛湖赏荷呢？只消她坐在他面前，什么“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统统黯然失色。他的晚晚，是容城这幅水墨画上唯一的亮色。

　　丁丑年六月十五，林叙与沅沅第一次泛湖。
　　他与她说了许多话，她看着他笑了许多次。
　　分别之前，她叫他林叙，他唤她晚晚。

作者有话说

　　甜到掉牙，我需要益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