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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兄长 ...

  •   膳籍是个二八不着调的浑小子。

      生来混球,办事不牢靠,好在身边有个靠谱的兄长管着,这才勉强没歪到阴沟里滚身污泥翻不了身。

      兄长姓冰,单名一个孑字。

      两人姓氏不同,自然也不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冰孑生来性子冷,在他十五岁那年从结了冰的窟窿里救了个半死不活的少年上来。

      膳籍被救上来时瘦得像只病猫儿,细胳膊细腿叫人瞧着心疼。

      好在少年争气,跟着冰孑走南闯北跑江湖,细胳膊细腿练得精壮结实,病恹恹的模样变得精神烁烁。

      只是性子依旧混,做事也照样不着调。

      冰孑并这一日为兄终生为兄的大义,呕心沥血日日教诲,无奈膳籍野性难驯,到了十九的年岁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放荡样儿。

      膳籍不靠谱,可有关冰孑的事却格外靠谱,这让冰孑也不忍总是责难。

      但学什么都是稀松二五眼没个精进也着实让冰孑头疼。

      昨日让膳籍外出置办说书用的醒木,这醒木是买到了却也惹了个大麻烦回来。

      膳籍被人扭着胳膊送进来时,冰孑正在翻看自己写的说书册子。

      络腮胡汉子粗拉拉把膳籍按在地上,粗声粗气阐述膳籍的恶行:“这个浑小子居然趁我不注意想顺块砚台走人?!”

      膳籍灰头土脸瞪着杏眼一脸的不服气,咬牙狡辩:“不过是看那砚台中看多看了几眼,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偷?今早出门你莫不是忘了刷牙,说出的话臭烘烘熏死个人! ”

      汉子大声啐上一口,抡起拳头就要在膳籍脸上捶个坑出来。

      “且慢。”冰孑起身行至汉子边上,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递过去,“我这弟弟办事粗心,脾气暴躁,这些碎银给壮士赔罪,还望手下留情。”

      臭脾气的小子居然有这么一位通人气还长得如此端方的俊兄长,也是稀奇,

      壮士也不是不讲理的莽夫,看人态度谦和人生得俊俏也不打算为难,接下银子把人放了。

      冰孑关上门,冲着地上的人冷眉一挑:“膳籍,你为何要偷人砚台?”

      膳籍沾了灰的脸上挤出个心虚的笑:“兄长,我没想偷那什么狗屁砚台,就是瞧着好看多看了两眼而已。”

      冰孑冷眼看他不吭声。

      “兄长是知道的,我又没那些舞文弄墨的喜好,偷那砚台做什么?”膳籍眼神真切,说得有鼻子有眼。

      换做旁人说不定会被他蒙骗过关,可冰孑不是旁人,更不是痴人,膳籍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不着四六,满嘴胡话。

      “说实话,否则今晚的饭就别吃了。”冰孑冷言。

      谎可撒,皮可破,唯独这饭食不可缺。

      膳籍从地上弹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嬉皮笑脸道:“实话跟兄长说,那什么狗屁砚台我是想着偷来给兄长用的,兄长的砚台都磨没了边儿,我这心里瞧着不是滋味儿。”

      冰孑睨他一眼:“你若是能少吃些饭,买砚台的银钱也够了。”

      膳籍伸出一根手指头拍着胸脯保证:“兄长放心,即日起我每顿饭只吃一个……”想了想万般煎熬补上半个手指头,“只吃一个半馒头。”

      “好了。”冰孑一向面冷心热,这顽石虽处处闯祸可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他伸手压下膳籍的手指,无奈叹了口气,“往后馒头照吃,若是再惹祸我决不轻饶。”

      膳籍一哆嗦,玩世不恭的脸上浮上一抹粉色,因着脸上沾了灰尘,晃一瞧没什么异样。

      “都听兄长的。”膳籍讪讪一笑,露出一排牙齿,“都听兄长的。”

      “嗯。看你身上都脏了,去洗洗吧。”冰孑淡淡收了手,重新坐回桌边。

      膳籍应声往外头跑,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人影儿。

      冰孑默然坐在桌边,瞧着外头明晃晃的天儿,有些愣神。

      手心,那人肌肤残留的触感,有几分灼人。

      洗干净的膳籍,不说话时眉清目秀,杏眼透亮,是个十乘十的俏郎君。

      可但凡开口……

      “兄长我同你说,今日我出门瞧见了刘街胡同那个烈老头儿,他在书旗茶馆说书呢!这是要抢兄长的饭碗啊!”横眉冷蹙,粗言粗语,着实不是个叫人省心的。

      冰孑捏着筷子在桌沿敲了敲:“食不言寝不语,这话为兄要说几遍你才能记在心里?”

      “兄长你听见我说话没?那烈老头儿要抢咱们饭碗,你不急?”膳籍急了,都忘了扒饭。

      “急也无用。”冰孑从绿油油的白菜里寻了块肉末放在膳籍碗里,“明日我们去楚汶茶馆去看看。”

      “奥。”膳籍闷声应下,默默把碗里的肉末子夹到冰孑碗里。

      一顿饭吃得有些堵心。

      入了夜,膳籍起夜,路过院子瞧见一个人影儿。

      那人穿了件淡青布袍,正仰头望着头顶稀疏的碎星走神。

      月光零落,散在那人冷冽的眉眼间,似是星火燎原照亮了一方院落。

      膳籍不由咽了口口水,兄长还真是个妙人。

      …………………………………………………………

      楚汶茶馆的老板肥金是个肥头大耳汲汲营营之辈。

      膳籍第一次见人就对他种了偏见,以至于到了冰孑在楚汶茶馆初次登台之时他还费尽心思劝说冰孑弃了这桩生意。

      冰孑看他一眼,深沉的眸子里没什么光亮:“不说书,拿什么养家糊口?”

      显然这家里有膳籍,这口里也有膳籍。

      膳籍不说话,闷闷看着冰孑上了台。

      看着台下肥金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在冰孑身上扫来扫去,膳籍只觉一股恶臭。

      只是吃人手短拿人手软,说书收钱虽是公平交易,但说到底也是承了肥金的情。

      说完书,肥金拉着冰孑的胳膊硬要请人吃饭。冰孑推拒不过只得应下,回头就看见膳籍一张黑透的脸。

      冰孑怕他生事,寻了个由头将人支走。

      肥金得了方便,心下以为冰孑对他有意。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雅间里粗着胆子握住冰孑的手腕子,笑得龇牙咧嘴一身油腻铜臭味儿:“冰公子玉树之姿,文儒之才,只来说书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搜肠刮肚摘落出几个酸腐气的字眼儿,肥金自以为一番话说得颇有水准,带了一脸的得色:“若是冰公子有意,明晚子时可有兴致来寒舍一叙?”

      叙旧非要晚上去,还是黑灯瞎火的大半夜,况且两人本没什么交情断没什么旧情可讲。

      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冰孑强忍着不适婉拒:“多谢金老板相邀,只是家中还有幼弟照拂,多有不便难以赴约,望金老板见谅。”

      “唉!”肥金猪蹄粗的手腕子紧了紧,既有色心也有色胆,他手上用力将冰孑往跟前一带,口嘴里没能吐出个象牙,“初见冰公子在下便被阁下天人之姿惊艳,金某此生若能一亲芳泽也算死而无憾。”说着撅起油腻腻的香肠嘴就往人脸上贴。

      冰孑冷脸,抬手就是一巴掌。那声音响亮,气势恢宏,生生打出了行兵打仗的威凛壮烈。

      肥金一时被打蒙了去,回过神来直接变脸,对着冰孑龇牙咧嘴凶相毕露:“当你是盘菜你还立牌坊,老子今日就办了你,看你往后还神气个屁。”

      冰孑起身就走,手腕被肥金的咸猪手给捞住,他身子被扯得一歪,整个人没站稳往后跌去。

      到嘴的鸭子眼看着就要入口,肥金乐得两眼发光,满脑子的污秽不堪。。

      下一刻凌空一脚踹过来,直接把肥金踹出一脸鼻血。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畜生,敢踹老子……”

      又是凌厉一脚,踹掉肥金两颗金牙。

      膳籍冲他呸道:“恶心人的老东西,下回再敢做这伤天害理的龌龊事,当心天打雷劈变太监!”

      “你……你……”肥金被他气得晕头转向,“你”了半晌也没个下文。

      膳籍没空同他计较,在肥金反应过来之前拉了人就跑。

      两人出了酒楼一路往北,不知跑了多久才靠着一颗柳树停下歇脚。

      冰孑看他一眼不说话,不知是在气膳籍还是在和自己生闷气。

      膳籍抬着眼梢看他,心里想着要不要开口,如果开口了要说些什么。毕竟刚才肥金那只死猪对兄长做的事让冰孑多少有些尴尬。可兄长都是为了生计,为了养活自己这才受了屈辱。

      归根究底,是他的错。

      “兄长要是觉得不解气,赶明儿入了夜我潜进那肥猪的院子把他阉了。”膳籍说的是真心话,为了兄长他可以上刀山下油锅,区区阉只肥猪更是不在话下。

      过了好半晌,冰孑淡淡觑他一眼,忽略膳籍招惹下的祸事也没提肥金那只龌龊猪:“不是让你先回的么?”

      月色下,冰孑冰冷的眉眼像是覆了层霜雪,冷得扎人,那冷却并不触及内里,完好保存了心里一簇微弱的火苗儿。

      火苗不大,却能暖心。

      膳籍大大咧咧笑笑:“我担心兄长,出了门回去一趟又折了回来,爬了二楼的窗户,在外头听墙根来着。”

      爬屋上墙的行径一向被冰孑明令禁止,可膳籍这回爬墙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一棍子打死?

      冰孑看他一眼,没多说什么,撩了袍角往前走去。

      没走出几步,手腕被人扯住。那人似是有所顾虑拉扯的力道不大,只轻轻搭在冰孑手腕上。

      只要他轻轻一拽,那手不攻自破。

      可他不想。

      从他救下膳籍起,两人整整相依为命七年。

      这七年,在他心中膳籍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亲人,又因为自己内心作祟试图将这亲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只是,这一步行得艰难,至今尚未寸进。

      “兄长,咱们往后不去那些什么狗屁茶馆说书了。”膳籍声音闷闷的,和他心里的声音一般没什么生气。偏那低闷的声音异常坚定,十八头牛都拉不动的那种。

      冰孑没有看他:“不说书我们吃什么?”

      “这个给你。”话音落下,冰孑手里多出一件物什。

      那是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哪儿来的?”冰孑凝眉,莫不是偷的?

      “不是。”膳籍小声道,“刚才就拿着的,是兄长没瞧见。”

      冰孑回身看他,冷冷瞧他:“还不快说,东西哪儿来的?”

      悉心教导了七年,还是改不掉一身的顽性。

      膳籍急了,直接扯开包袱给他看:“兄长我没说谎,这是这些年我给人跑腿攒下的碎银。本想着等攒得多些给兄长盘个大的茶馆,如今只够盘个小的。”

      “你……”冰孑薄唇微颤,心里有些动容。

      “兄长。”膳籍的手小心翼翼挪到冰孑手心,反手握住,往日里吊儿郎当的脸上红了又红,“往后咱们自己开个茶馆,在自家茶馆说书,不再受那窝囊气。”

      手心相碰的瞬间两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笑意自两人眼梢倾漫出来,延绵万里。

      冰孑嘴角轻轻一勾,凉薄的唇带出多情的笑:“好。”

      月色皎皎,星光灿烂。

      两人交握的手在一片清冷月夜里越握越紧。

      冰孑觉得膳籍终于着调了一回。

      这很好,很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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