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老古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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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是个老古板，素日里不爱说话还总爱板着一张老脸。
不过，实话实说，师父他老人家虽然辈分摆在那儿，可脖子上顶的一张脸却委实和“老”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面皮子挺白，五官生得英气，就是身上那冷冰冰的气场不怎么招人待见。
我虽唤他一声师父，可其实我们二人也不过只相差了六岁。
这老古板仗着自己会些拳脚功夫，五年前硬是摁着我的脖子拜他为师。我本就是个孤苦无依命苦的，想着就这样跟着老古板混吃混喝好像也没什么损失，至少不用再挨冻受饿讨生活。
跟着老古板混吃混喝了五年，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一个春风无限的大早上，惬意的滋润日子与我彻底决裂。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壶茶。
师父喜欢喝茶，明明是个相貌端方的年轻人非要整日喝茶打坐，生生给自己折腾出一身的老气横秋来。
前几日我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想着跟着师傅混吃混喝这些年也没给师傅师父挣几分脸面，趁着师父还没醒，不如去给师父沏壶茶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我蹑手蹑脚摸进师父的屋子，外间木桌上摆着师父仅有的一套茶具。因为年份久远，茶壶上的竹子都被磨没了大半，看着有些寒碜。
师父就是个闲散先生，心情好时便给人写写对联书信挣些铜板维持生计，心情不好时便打坐喝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那大姑娘藏得都严实。是以，这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多少伙食费。
我看看自己身上师父给买的新袍子，又看看桌子上那扎眼的磕碜茶壶，深觉师父待我不薄，于是我决定出门一趟。
师父和我住的地方是个穷乡僻壤，但凡在这里住的人没几个日子宽裕的，不过听闻村头西边的刘老汉家境是个殷实的，我就想着去那里碰碰运气。
刘老汉家里正缺个劈柴的苦力，瞧着我年纪轻轻的，便发了善心让我留下干活。每日我顶着星星去带着星星回，终于在半个月后攒够了买茶壶的铜板。
我揣着铜板欢欢喜喜回家，路过村里的市集挑了件最好看的茶具，顺带着买了包好茶带了回去。隔日一大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个大早，拿新买的茶壶给师父沏了壶热腾腾的香茶。
师父里间的门一动，我赶忙躲到门外头缩了起来，心里激动得像有小兔子在撞。
门吱呀一声开了，师父提着袍子角坐到了木桌边。他信手倒了杯热茶，正要往嘴边送，似是留意到了什么他眉头忽地一皱，蹭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冲着门外就是一声咆哮：“陆宴，给为师滚进来！”
就这样，我耷着脑袋缩着肩十分乖巧地滚进了屋。
师父站在我跟前，眉头拧成一股绳：“陆宴，原先的茶壶在哪里？”
费心费力替师父买了个新茶壶，师父却还要找那破壶子，我心里头窝火，说话也带了几分火气：“师父，这是徒弟孝敬您的新茶壶。卖茶壶的老汉说，经这茶壶泡出来的茶香的很。您不赶快坐下喝茶，找那个破烂茶壶做什么？”
“我问你，原先的茶壶在哪里？”这话硬生生从师父嘴角挤出来，听着有那么点儿危险的味道。我抬头看了眼师父往日里英气的眉眼，觉得师父此刻一点儿也不英气，活脱一生气的蚂蚱。
小时候在外头漂泊的日子多，为了保住一条小命儿早就学会了见了厉害的就认怂的生存技能。按理说我今日只要低头说上句软话，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可不知怎的，今日不知哪里来的骨气，说话居然硬气不少：“不知道。”
“你说……什么？！”师父话头刚落下，紧接着桌上的茶壶就碎成了渣渣。
我心疼瞧着满地的渣渣，心里头憋屈，一嗓子喊道：“我扔了！摔了！拿不回来了！！”
“你！！”师父被我气得直哆嗦，抬手要往我身上招呼。大概是良心发现，抬起的手在虚空中晃了晃终是没能落在我身上。
此事以我和师父的冷战告一段落。
自那以后，我和师父谁也没搭理谁。我也相当有骨气，自此再也没跟师父要过一个铜板，每天照常去刘老汉家劈柴度日。
是日，经过师父门前，我瞧见师父桌子上多了个物件儿，只是无论怎么瞧都无比磕碜。
那是个被人重新糊起来的茶壶，从那仅有的几块大碎片上可以看出，那是我给师父买的茶壶。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知道师父就在身后，我头也不回径直出了院子。
身后，那人似乎叹了声气。
隔日夜里，我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包糕点看星星。
一个人影在我边上坐好，一股清淡的茶香飘进鼻孔里，是师父身上特有的味道。
我抽抽鼻子，站起来就走，手腕上多出一只手将我拉住。那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手指上带着伤，看那切口应该是被碎茶壶片子割的。
心里头莫名一软，早知道要费力去修，又何必当初大发脾气？
我站在原地，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两人僵持许久，终是师父没忍住，他叹了口气：“陆宴，那日的事是师父错了，师父不该将你辛苦买来的茶壶给摔碎。”
我捏紧手里的糕点，不吭声。
“可是你也不该擅作主张将师父的茶壶丢掉，那个茶壶……”师父声音顿了顿，“那个茶壶对师父很重要。”
其实那日之后我也检讨过自己的行为，擅自扔掉师父的茶壶是我不对，说不定那茶壶对师父来说有什么非留着不可的理由。
分明我只要像往常一样，卖个乖，说句软话就能打破僵局，可我就是不想低头。
我和师父相依为命了五年，这关系能有几个人比得了。可师父竟然为了那破茶壶将我辛辛苦苦买给他的茶壶给摔了，这滋味儿怎么想都不好受。
难不成送师父茶壶那人是师父的心上人？
这么一想，我心里头蓦地生出一股子酸水来，那酸水汩汩作响直往上冒。
觉察到自己反应不大对，我立马使劲掐了下手心，我这是……醋了？
“其实，那个茶壶是一位故人送的。”
师父这话一出，我心里头咯噔一声，果不其然，是师父心上人送的，我心里头的酸味儿更重了。
“故人已逝，唯有那个茶壶留作念想。”师父大约是想起了那位故人，他松开手，神色黯淡。
自己摔了师父故人的茶壶，这……确实不像话。
我静静坐了回去，低着头不说话，伸出手将糕点递到师父跟前：“师父，徒弟错了，请师父吃糕。”
师父侧过脸来看我，眼底隐约带了笑意，那笑淡淡的带着无奈：“不吃了，你每回买吃的都会偷偷往为师屋里送一份儿，师父都快吃不下了。这些……”师父瞧瞧我手里的糕点，抬手压住了我的手腕，“你还是自己吃吧。”
我不好意思笑笑：“原来师父一直都知道是我放的。”
压着我手腕的手收了收彻底将我的手腕握住，我心里头发热，竟多出几分不自在来。
和师父朝夕相处这五年来，这是师父头一回抓我的手腕。
按理说，两个大男人不该拉拉扯扯的，即便是有了拉扯也该看过便忘不往心里头去，可鬼使神差的我这心里头就是平静不下来。
我觉得耳根子发烫。
接着，脸皮子发烫。
“陆宴。”师父侧身看我，眼底深处似乎有回忆涌动，“师父年少时曾遇一人，那人待师父不错。后来那人去了，师父一直没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这几年，你一直陪在师父身边，我心甚慰。你可愿……”师父的面皮红了红，“你可愿一直陪在为师身边？”
“这……”我倒是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我十八，师父二十四，按照常理再过两年我也该成家了，既然到了成家的年龄哪儿有长久赖在师父身边的道理？
不过，细想想自己对成家讨媳妇儿这事儿似乎也不怎么稀罕。我抬头望着师父，同师父打趣：“怎么陪？是师父终身不娶还是我终身不娶？”
师父对我这句玩笑话状似十分在意，他听罢凝眉思忖片刻：“我不娶。”
“师父你这样就有些难为人了，徒弟我还是要成家娶媳妇儿的……”
“你也不娶。”师父又补了句。
他的声音不大，我却听得相当清楚。我不知道师父这句话里头包含了几个意思，想着再问细致些：“难不成师父想让徒弟我当一辈子的鳏夫？”
师父面上有些不自在，他收回手，清了清嗓子：“你和为师相伴一辈子，不成么？”
我诧异看向师父，他这话我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
“还是说……你更想……早些娶妻成家？”说这话时，一向干脆利落的师父说话竟不怎么顺溜。
五年来，师父管我吃管我住，没钱买茶叶都不忘为我添新衣裳。若说刚开始是可怜我，那么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就不仅仅是可怜而已了。
“师父，我……”
“你放心，为师以后会去替人写字，教人习武，尽量多挣些银两，不会一直让你跟着我过清贫日子的。”师父这话说得有些急切，好像生怕我的答复不是他想听到的。
我从油纸包里拿了块糕点出来递到他嘴边，嘴角一咧：“好，从此我们有钱一起挣，有糕一起吃。”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自己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咬了口，冲他眨眼笑笑：“我陪师父吃一辈子的糕点。”
师父看着面前的糕点，忽地笑了，宛如夜空中流星，明亮晃眼：“好。”
作者有话说第8章 老古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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