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歌》tiji

8、约雅阁下

　　圣军营地。

　　第六次被击倒在地，浑身是伤的约雅已经站不起来，他低垂着头，神色落寞，手里的剑啪铛一声掉在地上，是他自己放开了持剑的手。在他的对面，对手歇斯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战败者，他比约雅要高很多，这是当然的，他是个近三十的壮年男子。

　　作为对手的约雅年仅九岁，在他这个年纪，能够在歇斯特这样强大的剑客面前支撑这么久，也算是天赋异凛，若换成是正常的九岁男孩，估计连站在歇斯特面前的勇气也没有。整个圣军营地的人都知道，歇斯特的剑不是摆设，镶刻宝石的剑柄留着洗不干净的污渍，那是浸染无数鲜血的象征。

　　练剑台的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为约雅抱不平，他们只是安静的站在周围。私底下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再这种场合表露出来，毕竟上面的两人，一个是圣军隶属白银军的军长——圣军营地公认的第一剑士，另一个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圣军首领。

　　尽管约雅才九岁，他也受到了足以匹配身份的尊重。

　　这种尊重是他的身份施与的。

　　约雅放弃了再战，他站起身，抓起只比他的身高低一点的长剑，一瘸一拐的走下台，医师在给他治疗，身上都是皮外伤，这只是比试，歇斯特自然不会下重手。擦伤和清浅的刀伤，在撒上药粉之后是不可言说的疼痛，约雅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样沉默的首领大家都见惯了，他们继续做着自己的训练，约雅的三米范围内除了医师外，没有其他人。经过简单的包扎，他背着剑往主楼走去，再过一小时，他会在自己的书房里接受大主教的授课。

　　走上石梯，在拐角处，他停下来。在几米远，一个高挑的人影倚着墙壁，抱着双臂等在那里。他有一双如狼一般阴沉的眼睛，苍白英俊的脸上沉淀着阴郁，腰间别着的长剑没有出鞘都能感受到浓浓的煞气。

　　这是白银军的军长，歇斯特。

　　约雅只是停了一小会，又迈开腿前进，在要经过歇斯特身边时，这个男人单膝跪地，朝他低声说：“约雅阁下。”

　　约雅不得不停下，他动了动嘴皮，用没有一丝少年朝气的声音，低低的说：“请起身，歇斯特军长。”

　　歇斯特没有应言站起来，他抬起头，即便是跪着的气势也强势盖过了约雅。他看着眼前这个颓废了无生气的少年，心底燃烧着一把火。他说：“约雅阁下，有人告诉我，尊尚今天开始上课。”

　　约雅无动于衷。

　　歇斯特心里的火燃烧得更旺。“约雅阁下，尊尚已经长大，在大主教的教导下，她会越发的聪明、强大，这样您还觉得无所谓吗？您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还是整个圣军，再这样继续下去，事态的严重性不是您可以想象的。”

　　“我知道。”约雅这回没有沉默，他的手臂微微的颤抖着，连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状态很糟糕，不，是非常的糟糕。

　　可他无法改变。

　　“约雅阁下！请正视您自己！约勒阁下不会希望看到您现在的样子！”

　　听到导师的名字，约雅再也无法保持表面上的镇定，他双手捂住脸，低低的抽泣声从掌间泄露。上代圣军首领的名字在约雅面前是禁忌，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哭泣。

　　歇斯特心里并不好受，他看着眼前这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少年，低低的叹息一声。约雅有一张不属于剑客的精致美丽的脸庞，他像传说中美貌过人的精灵，而不像一个圣军的首领。这并不稀奇，每一代的圣军首领的挑选模式是机密，他们天生就享受着这份由圣子带来的荣光，而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代的圣军首领，多是看起来柔软又单薄。

　　他们没有大陆崇尚的男子气概，没有特别健壮的体魄，就连剑术都不一定是第一，上代的约勒阁下也经常是歇斯特的手下败将，但他确实坐稳着圣军首领的位置。

　　今日这番话，歇斯特并非不满于约雅的实力，他对教会挑选出的圣军首领没有不满，他只是不满曾经开朗的约雅，继续沉沦在自己的悲伤不可自拔。

　　约雅确实悲伤着的，他在很小的年纪就被约勒带在身边教养，即便是年幼时，约勒也将他当成一个成年人的教导，很多事情都不会避开他，唯一没有告诉他的是，他那一次亲眼见到的事情。

　　亲眼看到尊敬的导师走进那座白色的坟墓，看着从内焚烧的火苗窜上墙壁，白色的墙壁慢慢的变成炽热的红色，里面包含导师在内的三十四名圣军士兵，都随同圣子归天。

　　歇斯特没有避开这件事，他暴力的撕开了约雅的伤口。“约勒阁下，和各位大人们，随同上代尊尚的脚步，到圣地侍奉，是一件荣耀的事情，您的悲伤，是在亵渎他们的英魂！请停止吧，约雅阁下！”

　　他不想朝着这样的人继续下跪，站起身来，挺直了他的背脊，用含着怒火的目光咆哮着道：“尊尚已经长大，您也应该长大了！别再为圣军蒙羞了！”

　　一个惧怕圣子的圣军首领，是何等的笑话，尽管之前大家都会因为同情他的年幼而宽容，但在圣子日益长大之后，这份宽容会化为苛求。到那个时候，迎接约雅的将是灭顶的灾难！

　　歇斯特发泄了心中的情绪，看着已经哭着坐在地上的少年，他强忍着翻涌的心酸闭上了眼睛，离开了这条走廊。

　　钟声响彻了十七下，太阳开始西斜，晚霞布满了整个高空，将人的脸印成暗淡的红色。值得一提的是，在瑟迦聿教成立之前，阿迦休达斯大陆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他们不懂得如何计算季节和时间，只会简单的给季节分成三季：鲜花怒放的春季、炎热干水的夏季、寒冷彻骨的冬季。时间也是一样，太阳刚升起的日出，太阳升到头顶的正午，太阳落山的日落。

　　这样的划分大大的限制了阿迦休达斯大陆的文明发展，人民的生活多有不便，而第一任瑟迦聿教的圣子教会了他们时间和季节。他将一年分为十二个月，一个月三十天，其中一到三月是春季，四到六月是夏季，七到十二月是冬季。

　　阿迦休达斯大陆的冬季很长，是其他季节的两倍。

　　第一代圣子将一天的时间分为二十四个小时，他传授人民琉璃的制法，其中有一种比例形状固定的琉璃瓶，在里面装上细沙，下面是一个相同形状的琉璃，当上层的细沙经过细缝全部落到下层后，就是一个小时过去，这个时候大陆各地的教堂，都会在这个时刻敲响钟声，第几个小时过去了，就敲多少下，代表现在是什么时间。

　　瑟迦聿教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叫时间之门，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季节和时间的记录。要说明的是，记录和传递时间季节是瑟迦聿教的专权，就连国王都没有资格参与这件事情，这也是瑟迦聿教为世人做出的最大贡献之一，也是它扩张到乡镇最大的依仗，毕竟谁也离不开时间。

　　钟声敲响十七下，代表现在是下午五点，现在是十月份，还处于寒冷的冬季。穆萨拉大主教在这个时候收好书笔，被祭司恭敬的送出了依塞宫。他没有选择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穿过宽阔的庭院，穿过长长的走廊，沿着一条被火把照亮的道路，慢慢的走到希莱凯撒宫。

　　希莱凯撒宫是教皇的居所，在二楼有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这是教皇每日祷告的场所，也是他接见私客的地方。穆萨拉大主教持着教皇给予的手谕，一路畅通无阻。

　　这条路很长，走廊空旷，鞋子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重响亮的声音，这里只有穆萨拉大主教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咚咚咚。

　　脚步声通过走廊的回音，回荡在穆萨拉大主教的耳朵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墙壁上的油灯摇摇曳曳显得阴森可怖，穆萨拉大主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终于，煎熬过去了，他站定在教皇的私人祷告室前。在他敲响门后，大门从里打开，走出来两个卫兵，穆萨拉大主教抬步走进去，卫兵们退出并关上了厚重的石门。

　　石门发出砰的声音，跪在前方软垫上的白发老人，慢慢的回过头。

　　“是你呀，穆萨拉。”老人慈眉善目，穿着象征教皇的全套服侍，冠冕放在前方的木凳上，他正前方有一座整石雕刻出来的栩栩如生的圣神像。

　　显然教皇方才是在祷告，在和穆萨拉打过招呼后，他回头继续双手交叉握拳，闭着眼睛嘴里无声的蠕动着。

　　穆萨拉大主教没有出声，在教皇没有提问时，他没有资格在这个房间里发出任何声响。他站在教皇身后，悄悄地打量着他的背影。

　　教皇年岁不小，保养得却很不错，起码从他挺直的背脊，和布料掩盖不住的强壮的肌肉可以看出来他英勇不减当年。劳勒二世是教会收养的孤儿，他的一生布满了传说，最引人称道的是一手高超的剑术，整个教会无人能敌。

　　他曾经靠着一个人，一把剑，杀入了异教徒率领的军队之中，越过千军万马取下首领的首级。他在不到四十岁以极高的威望成为了教皇，他处事公允、待人温和，大概唯一惹人诟病的，是在他二十多年的任期里，教会经历了四代圣子。

　　尽管如此，在瑟迦聿教里，依旧无人敢质疑他。包括穆萨拉大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