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启明》画衣三刀

3、第三章

　　003.

　　“方才就觉得眼熟，一时光想着是哪家小公子，没想到居然是‘点兵平戎’，真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

　　“原来是‘点兵平戎’公子时惊，久仰久仰！”一经提醒，人群中立刻有人凑上前来攀谈，阻挡了对方的视线。

　　时惊微微一笑，话语间听不出来是客套还是讥讽：“客气客气，您是哪位？”

　　“……”

　　此话一出使人啼笑皆非，空气中微有一丝丝凝滞。不过但凡大人物在场，谁都想搭上几句话，很快就有人化解了尴尬，继续上前问道：“公子怎么从天宫出来了？莫不是有要务在身？”

　　又有人扬声问：“是为了解决紫藤山一事吗？”

　　“这个不好告诉外人吧，咱们就别再问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那边玉寒声的脸色倒是缓和了许多，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旁人只觉眼一晃，他们三人的表情便恢复如初，毫无方才半点仓皇。

　　时氏的门服高调华贵，且成年人的服饰一改先前属于未成年门生子弟的朱色，变成以赤色为主、玄色和白色为辅。年数久远，玉寒声对这一服饰并未有太多印象，难怪方才没能及时辨认出来。

　　时惊放下酒盅，又是朝这边一瞥。他长得剑眉星目，右侧的头发还编成几道复杂的辫子撇向脑后，一双眼睛不知能迷死多少仙界女眷，额间一枚火焰图腾状的剑印尤为显眼。然而这会儿他眉头微蹙，目光如炽，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感到烦恼。

　　“主人……”玉清刚想提议离开这里，只闻外面一阵骚动，似乎还有禽类长鸣以及铁蹄踏地之声。

　　大家顺着窗户往外面看去，只见一架由黄金打造的凤辇被五头鸟身龙首神拉着，由远而近一路疾驰而来。为首那头灵兽刹住步伐，昂起脑袋嘶声长鸣，座上的男子与公子时惊衣着相仿，少部分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用别致的发冠固定着，细碎的刘海微微遮着眉头，举手投足间好不气派。

　　“是‘挥毫舞墨’公子时休！”旁人有人惊叫出声，继而感慨今日这家酒楼先后光临两位重要人物，真是蓬荜生辉。

　　时休的眉眼看上去比时惊温柔很多，毫无半点戾气。他笑吟吟地自凤辇上下来，不过五指一转，那辆凤辇连同五头灵兽就化作了一道符纸，被他收入怀中。

　　他自顾自走入酒楼，在时惊面前坐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先前在珺仙都碰上的那两名时府一男一女两名弟子也到达此地，同兄弟两人会合。

　　“不是说了让大哥在天宫好生休养，怎么就出来了？”时惊的语气颇有不满，淡淡地说道：“眼下入秋，天气正是转凉之时，大哥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你一人进入紫藤山，就算有开阳和瑶光陪着，我也不放心。”时休抿嘴一笑：“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再三考虑还是想跟过来看看。”

　　时休常年身体抱恙，天宫内人尽皆知。早些年弑魂真君教导兄弟两人时，就发现时休的底子就要比时惊差一些，遇到天气渐凉的那段时间更是足不出户，生怕感染了风寒。

　　紫藤山一事早已惊动了天宫，既是身负“点兵平戎”之名，时惊便主动请令，前来这白帝城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玉寒声这会儿的脸色比谁都精彩，刚来到白帝城就连着碰上时家两位公子，他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背对着那一桌，身形都有些发僵。

　　对方那桌又说了几句话，只见时休笑着“哦？”了一声，继而徐徐起身，向玉寒声这边走来。只见他站定后朝玉寒声拱手行礼，道：“方才听惊说这位小兄弟正气凛然出手相助，才避免我时氏玉佩落入贼人手中，时某特地前来道谢。”

　　玉寒声连忙起身回礼：“时公子言重，在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时休又问：“瞧着小兄弟好是面生，不像是本地人，阁下是来此地游玩的？”

　　玉寒声不由同他打着哈哈：“是的是的，我们从三圣城来，趁着中秋节到这儿转转。”

　　“一来就让小兄弟撞见这种事，有损我白帝城形象，真是惭愧。”

　　“无妨无妨……”

　　在进入天宫以前，时休和时惊都是出身白帝城，父亲又是现任白帝城城主，自是对它的名誉十分看重。两人又你言我语地客套几句，待时休重新坐回座位上时，又有人隔空问道：
　　“两位公子可是为紫藤山一事而来？”

　　见时休点头，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道是紫藤山最近疑云重重，不仅失踪过寻常散仙，而且一到夜间还有女人歌声久久不散，真是大不吉利。

　　“不管是什么妖孽，”时惊面露不屑，冷声道：“竟敢跑到仙界滋事，罪当行销魂灭。”

　　众人一听纷纷称是，眼看两位天宫出来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调查此事，不少颇有修行的仙人甚至燃起一腔热血，皆是希望一同前去紫藤山追查到底是何方妖物。

　　但时惊却是略加思忖：“此去凶险，大家不必冲动，定当考虑好才是。”

　　“有两位公子在，任何妖魔鬼怪也别想近咱们半分！”人群中传来的话让玉寒声听了不禁暗暗翻
　　白眼，想着这帮人准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出风头开开眼界，事情结束后也好向他人吹嘘一番。

　　“我倒觉得未尝不可，”时休笑着说道：“诸位在白帝城都是有身份之人，一同去的话也相互有个照应。小兄弟，你说是不是？”他突然望向玉寒声，倒令玉寒声措手不及，只好讷讷地顺着赞同他。

　　他人问着：“两位公子打算何时前往紫藤山？”

　　“不急，”时休考虑着：“后日便是中秋了，我等先在城中镇守，待节日平安度过再去紫藤山一探究竟。时惊，你觉得呢？”

　　对方点点头表示同意：“嗯。中秋之日先不要贸然离城，我会向上级请示，临时为白帝城增加驻守的兵力。”

　　玉寒声听着大家奉承着那俩人，毫无心思附和，只想着什么时候能从这家酒楼离开。好不容易等没人注意他了，他便和玉清、玉欢两人从旁边的门悄悄溜走了。

　　·

　　“真是丧门！”玉欢一边走一边说道：“怎么一来这儿就遇见他们，我说主人，他们以前在天宫就这么大排场么？论辈分他们还比您——”

　　“行了，打住。”玉寒声不愿多言。

　　“讲话不要这么没遮没拦，”玉清也跟着数落玉欢：“此地人多眼杂，还是不要随意谈论主人以前的事。”

　　“行罢，”玉欢挠挠脖子问道：“主人，我们今晚是住您那客栈么？我们是不是还要去您另外一家？什么交流诗词歌赋的地儿。”

　　“行，今儿晚上就带你们去开开眼。”玉寒声一听不由得意起来，搂着玉欢的脖子大大咧咧道。
　　“晚上才能去吗？”

　　玉寒声干笑几声：“白天也行，但白天去总觉得怪怪的，还是晚上去罢！”

　　玉欢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只好暂时作罢。

　　·

　　华灯初上，白帝城的街上依旧热闹非凡，有道是“人间西湖风月，不抵仙界软红十丈”。从天色刚刚擦黑时玉欢便按捺不住，在客栈内一直吵着让玉寒声赶紧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等三人到了门口，玉清和玉欢只觉香气馥郁，满眼都是红纱软玉，踏进门后才察觉这里仿佛人间烟花之地，叫人耳红心跳。

　　随着仙界的发展，有这等地段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以前光有天宫时，那些神仙为寻乐都偷偷下凡。现在人口不断增加，七情六欲也多了些，这种秦楼楚馆也就有了市场，悄无声息地成为各城中必不可少的地方。

　　“哟——这不是玉公子吗。”这儿的老鸨名唤九方翎，模样明艳动人，此时看见玉寒声便急急迎上去：“玉公子好久不来啦，今儿是又来查账吗？我让明月给您端两壶酒来。”

　　“不用了，”玉寒声笑呵呵地回道：“我今儿来是为了带他们见见世面，都是跟我关系很好的小兄弟，给我们开个最好的包厢，再叫点姑娘们吹拉弹唱助助兴。”

　　九方翎面露难色：“爷，不瞒您说，今日那最好的‘琅风苑’已经被提前订了，听说是那位年千岁要招待贵客。”

　　“贵客？”玉寒声挑眉乐道：“白帝城的人互相抬头不见低头见，能有什么贵客。”

　　九方翎摇着头：“这咱就不知道了，听说是从天宫来的，年千岁特地嘱咐手下的人要在门口候着。”

　　她口中的年千岁是白帝城一位颇有头脸的人物，因生前无劣迹，在他驾鹤西游后便被召进白帝城。许是因为在人间的时候太过拘束，来到白帝城后年千岁一改往态，拉帮结伙，日日饮酒作乐，这里都成了他常驻的地方。

　　“裤|裆里根儿都没了还天天来这儿逍遥，是和各位姑娘们进行神交么？”玉寒声的唇角露出几分嘲讽，说得九方翎听了也咯咯地笑个不停。

　　“嗳，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宫的官爷们现在都喜欢往我们这里跑，表面看是给千岁一点面子，实际上各个都想在这温柔乡里快活一把。玉公子，您这地儿可真的开对了，您说您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那么能摸清各位官爷的心思呢……”九方翎笑得嘴都合不拢，拉着玉寒声一边往里走着，一边不住絮叨着，倏然压低嗓音：“您就偷偷告诉咱吧，咱肯定不往外传！”

　　“九方老板。”玉寒声微微一笑。

　　对方忙应着：“哎，哎。”

　　“我看您是不是老板当够了，想找别人来顶替自己呢？”他慢悠悠地说着，语气早已冷了几分。
　　“哎哟哟！”九方翎即刻变了脸色，也不再多问，即刻转移了话题：“玉公子，今儿先委屈您在‘笑望阁’坐坐罢，还有这两位小爷……怎么称呼？”

　　玉清和玉欢从一进门就被这满眼春色唬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见老鸨问自己的名字，口中一个不留神差点将“九尾白狐”、“孟极”这类名号报上去，慌忙改口为玉寒声给它们起的新名字。

　　九方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刚想把他们从前院送上楼，只听后面有手下叫着自己：
　　“九方老板，年千岁的两位客人到了。”

　　话音方落，玉寒声他们也跟着九方翎转过头去看，这一看可不得了，玉寒声的俩眼球顿时差点掉到地上——

　　站在手下后面的两位“客人”，正是“挥毫舞墨”公子时休，以及“点兵平戎”公子时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