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煞》临笙s

3、三

　　沈沐南童年记忆里，最不缺的就是甜食。
　　他生于百越之地最富庶的都城，是最有名的糕点铺子沈家的大少爷。作为家族的独子，受尽宠爱与夸耀，傲慢天真而又不可一世。
　　他并非生于乱世，市井街头虽熙熙攘攘但井然有序。流民乞丐所见甚少，所以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男孩。
　　男孩穿着破烂，隐隐还能瞧见衣衫外斑驳灰黑的血迹。糟乱的头发随意挂在肩头，他面无表情，淡然的看着面前流动的人群。
　　那双深黑空洞的眸子，好像把所有的色彩吸收殆尽，才能混合出那样纯粹深远的玄色。只一眼，就夺走了沈沐南的心神。
　　好漂亮的眸子。
　　想拐回家。
　　那小小的人儿缩在墙角，却不见一丝一毫落魄绝望的影子，能看到的只有迷茫与不安。
　　他在不安什么？我能给他庇护吗？
　　仅七岁的沈沐南蹲下身，把他手里用糯米纸包着的米白色点心递过去，糖霜在强光的照射下亮着光。
　　男孩瞳孔微张，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点心，抬头又对上沈沐南那含笑的眼睛。
　　“想吃吗？”沈沐南笑的像只狐狸。
　　近看下，那男孩就像个易碎的人偶，懵懂的接触这个陌生的世界，却又害怕会落得遍体鳞伤。
　　男孩唇齿轻动，他伸手接过沈沐南递过来的糯米纸包，慌忙塞进嘴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亮起了小星星，好像子时的夜空。
　　猜对了。沈沐南轻笑，没有人会拒绝沈家的点心，更何况落魄的乞丐。
　　“要不跟我回家吧。”沈沐南朝男孩伸出手，他的手白嫩细软，上面还沾着莲藕酥的糖屑，“我家里的莲藕酥堆得像座小山一样。”
　　男孩盯着沈沐南看了好久，终是点点头，把自己脏兮兮的手放在沈沐南手心里。
　　那手从袖子里露出来，布满淤青和血痕。
　　“我家不仅有莲藕酥，还有小兔子糯米团，八仙糕，黑玉玛瑙珍珠露……都是甜丝丝的。”沈沐南挽着比自己矮一头的男孩停在府门前，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对了，我叫沈沐南。”沈沐南拉着男孩踏过门槛，进到开满红梅的庭院，“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愣，片刻后贝齿轻启：“……九煞。”
　　那声音像幽谷中从高处滴落的清冽潭水，在一池涟漪中发出悦耳柔和的响声。
　　“九煞？”沈沐南歪着头喃喃重复两遍，片刻后惊喜的瞪大眼睛：“好帅气的名字，就像说书先生口中的大侠一样！”然后他又摇摇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道：“但是师父说，江湖不是个好地方，让我安安心心当我的大少爷。呐，九煞你说，江湖是不是一个好地方呀？”
　　“是不是到处都是金银珠宝，穿着帅气的衣服飞来飞去，席地而坐围着篝火烧肉喝酒、不用担心被先生训斥没有教养？”
　　男孩立在庭院，他袖中伤痕累累的手掌握紧然后又松开，半晌才回应道：“……九煞不知。”
　　红梅花瓣落在九煞头上，他好像不曾察觉，也没有伸手拂去。
　　“少爷回来了。”陈管家从远处走来，朝着沈沐南深施一礼。抬眼瞧见自己少爷身后那脏兮兮的小孩，脸上一阵疑惑：“少爷，这是？”
　　“哦，我路上捡回来的。”沈沐南双手叉腰，得意的笑笑：“是不是很漂亮啊？”
　　“少爷，先生教导过，人不应只重皮相。”陈管家恭敬的回应道。
　　“知道了知道了。”沈沐南撇撇嘴，“帮他洗洗，换身干净衣裳，以后调过来陪我玩。”
　　陈管家蹙眉：“少爷，这失了礼数。”
　　“我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沈沐南不耐烦的摆摆手，“九煞，你跟他去。”
　　“那小公子请随我来。”陈伯叹气，朝九煞伸出手，示意跟着他走。
　　九煞回头看看沈沐南，沈沐南轻轻点头，他才把手搭在陈管家的手心上。
　　沈沐南当然知道，陈管家只是嘴上严厉些，其实打心底里骄纵他这个小少爷。父亲更不用说，老来得子，沈家唯一的独苗。母亲死后便对他更加溺爱，要星星不给月亮。
　　只是从街上捡回来一个小乞丐陪自己玩，不过添多一双筷子的事情，只消跟后厨说一声便是。
　　当梳洗干净换好衣服的九煞被陈管家带到沈沐南面前时，他只觉得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视野周围不管什么东西都瞬间失了颜色。
　　男孩肤若凝脂白如雪，睫毛半遮瞳孔，没有正视沈沐南。头发顺从的贴在脸颊两侧，修剪过的刘海遮盖住了他额头上还未消退的伤痕。
　　他身形消瘦，衣服像块桌布一般挂在他的身上，却有几分随意潇洒。
　　他们身后还鬼鬼祟祟的跟着两个丫鬟在偷瞧着，毕竟九煞就像一个易碎的玩偶一般惹人怜惜。
　　沈沐南是独子，又不上私塾，因沈老爷子单独为他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所以他长到七岁，周围也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
　　他憧憬别人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去巷尾买吴爷爷做的糖葫芦；又或者几个人凑齐五个铜板，买上一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
　　沈沐南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九煞，好像要把他生吞入腹，占为己有。
　　一声轻轻的“少爷”把沈沐南的心魂唤了回来。面前的男孩带着几分拘谨还有慌乱，但是都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想不叫沈沐南发觉。
　　沈沐南轻笑，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九煞的手，那男孩不过沈沐南下巴高，让沈沐南自上而下看着他，生出一股保护欲来。
　　“以后咱俩就是好兄弟，有我沈沐南一口饭吃，就定不会忘了你。”他的声音稚嫩，但好像有着千金般的重量，“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九煞眼睛忽得抬起，他直视沈沐南那略带着惊愕的眼睛，紧咬下唇，沉默半晌后终缓缓说道：“那要是有朝一日，我不见了，少爷怎么办？”
　　那眼睛黑的深邃，好像有填不满的恐惧与依恋。沈沐南紧握九煞的双手，字字掷地有声：“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定要把你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