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煞》临笙s

23、二十三

　　又回到了这里。
　　到处是肃杀的血腥气味，处处环绕着绝望与无助。
　　九煞之前从未觉得血是那样招人厌恶，对于三年前的他来说，这些都不过是家常便饭，早已习以为常。
　　而生平第一次，胃里竟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
　　江湖中人的禁忌，天门。
　　最为人所熟知的杀手门派，自幼时便培养供门内驱使的傀儡，重塑他们的世界，泯灭他们的人性。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服从，力量，与肃杀。
　　九煞自记事起便在天门中，自幼拥有奇佳的根骨，踏着同龄人的鲜血，手刃与他年龄相仿的孩童。
　　他的双手沾满鲜血，而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理所应当。
　　他从几十人中脱颖而出，踏着遍地血污来到男人面前，获得天门中最为荣耀的称号。
　　嗜血的狂魔狞笑着：“今日赐汝名，曰九煞。”
　　男人是天门的门主，至高无上的权威。
　　男人暴厌，嗜血，癫狂。他追崇无上的力量，用极尽偏激的手段控制着他的门人。
　　“九煞”一名是仅次于门主的存在，它代表的，是天门第一杀手。
　　傲视群雄，是“九煞”必然的未来。同时，他将不再拥有本心，逐渐变成杀人的机器，只会服从的傀儡。
　　这便是男人想要的。
　　男人疯狂的统治手段加速了反抗的诞生。尚且拥有理智的门徒展开了反击，九煞作为一个象征，瞬间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拥有再高的天赋又怎样，此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孩童罢了。
　　他被人挟持，作为对抗那男人的挡箭牌；又被人囚禁，成为要挟那男人的砝码。
　　他被另一派遗弃下山，流入市井之中，成为茫茫人海中的一枚芥子。
　　九煞最好的归宿应是武林大家，只有武林大家才有条件让九煞的根骨得到充分的锻炼，才能在“万一”之中，许诺九煞的平安。
　　他遇到的是沈沐南，一个平凡的商人之子。
　　三年时间，天门沉沦于混乱之中。新旧两党不断争斗，谁都无暇顾及那个背负着九煞之名的孩子。
　　直到旧党落于下风，他们需要背负“九煞”之名的人来增添辅助。
　　不惜大动干戈，损失数名同胞，也要将他带回。
　　原本以为是什么武林大家，谁知只是一个普通宅府，有个棘手的人罢了。
　　那个昔日被磨灭心性的孩子已逐渐回到正轨，却又再次跌入深渊。
　　九煞被关在囚笼之中，他深知那束光再也不会出现，但仍不由自主的想要渴求。
　　恍惚中，那熟悉的男子走来，手里拿着一颗漆黑的药丸，撬开九煞的唇齿，塞进他的口腔。
　　九煞拼命咳嗽，但那药丸已落进他的腹中。
　　“脱逃出笼的飞鸟再也不会被驯服，只有用些粗暴的手段，才能将它永远留在身边。”男人阴险的笑着，“白鹤还算有点用处。”
　　“这是……什么？”只觉得周身真气开始凝结成寒霜，室内的温度顿时下降几分。
　　男人轻笑：“千寒醉。”
　　“每月都会给汝等提供解药，若是不能按时服药，便会在月上中天之时承受极寒噬心之苦，这天下之人，恐怕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
　　“不想死，便只有服从。”男人恶毒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好似恶魔的咆哮。
　　九煞起初并没有对千寒醉有多大的感觉，直到第二天正午，唇齿咀嚼白面却没有丝毫感触，他才知道这毒性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什么影响。
　　他失去了味觉。
　　再好的山珍海味对于他而言都味同嚼蜡。
　　从此之后，进食对于九煞而言，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他不知道一同被虏来的白胡子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天门外面，沈沐南怎么样。
　　只知道现在的他已经彻底沦为“工具”，多想，再见沈沐南一面。

　　当沈老爷子与陈管家赶回沈府时，院落里已经被清理干净。
　　沈沐南带着仆役，一遍遍用水冲刷满是血污的草地，将血色沁入泥土。
　　老先生已经包扎妥当，躺在床铺上休息。沈沐南一个人坐在院落中，对着血红的荷花池背诵诗文。
　　那最开始被白胡子击落的尸体还在水中浮沉，油脂漂浮在水面上，在阳光下泛着光。
　　沈老爷子呆住，整个院落不管怎样呼喊，都寻不到九煞与白胡子的身影。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沈老爷子抱住沈沐南，十一岁的孩童被父亲拥入怀中，泪水再也阻挡不住，汹涌而出。
　　曾几何时的誓言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这叫他如何上刀山，下油锅将九煞寻回来？
　　对手是谁，为了什么，九煞过往的身份，他全都不曾知晓。
　　沈沐南从未这样无力过，自责与愧疚将他彻底淹没。
　　原本开朗骄纵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自那以后便将自己锁在书房之中，醉心于古籍文录。好像再也没见过他的笑容。
　　沈老爷子把沈府上上下下所有仆役都遣散干净，只留下陈管家一人在身边侍奉。
　　一是封锁口风，二是不想再有人，在沈沐南面前提起九煞这个名字。
　　“这是那孩子的命数，也是我的命数。”白胡子那日与沈老爷子饮酒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老了，不中用了，半只脚已经踏进黄土，临死前只想为小的做点什么。”白胡子当时抱着他那只酒葫芦，笑的依旧没心没肺。
　　沈老爷子却没想到，直到他自己另一只脚也迈入黄土，都没再见到白胡子。
　　十年后，当沈沐南握着沈老爷子的手泣不成声时，命运的齿轮却又再度接轨重合。
　　“我这一辈子，继承了沈家，背负了罪孽，四十岁遇到了你，将你抚养成人，直到现在独当一方。”沈老爷子躺在床榻之上，长出一口气。
　　“活了六十年，也够本了。”沈老爷子重重地咳嗽两声，“若你还能见到那死老头，代我向他问个好。”
　　“是你爹没本事，保护不了九煞。”沈老爷子咳出了血，也没停止他的诉说，“有些事情，我想带入黄土，就不说与你听了。”
　　沈沐南握着沈老爷子那满是沟壑枯槁的手，泪水不断的滴落在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