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眠温良夜》瓦伦丁

13、代课

　　照片上，男孩的母亲英姿飒爽，腰背挺直，他眉眼深邃，瞳孔是烟灰色，鼻梁高悬，嘴唇是很淡的颜色，整个人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然而精神状态很好。
　　……就像要去迎接新生活一样。

　　而被他单手揽着肩膀的男孩，努力做出开心的表情，但离别的愁绪让早熟的他眼中也带着惊慌。

　　还在香烛街的时候，从何眠的窗可以看到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树枝粗壮，每到季节就会结出青苹果。院子里住着一个老人，精神矍铄，每天都会打太极。那个暑假有个男孩过来。他有些恹恹，会坐在树下看书，跟着爷爷拉二胡，还学围棋。

　　何眠看着他会萌生一种羡慕，因为男孩很不开心，而何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低落。
　　四年级的时候，何眠暑假找了份“兼职”，在旱冰场收银，少年期和青春期的男孩会带着女孩过来玩，在懵懂的年龄手拉手。他负责将那些人换下的鞋子放回该放的地方。

　　这不是轻省的活，实际上如果不是旱冰场的老板是楼下小卖店老板的兄弟，也许他就无法得到这份工作。而老板雇佣他的逻辑也非常清楚，平时的旱冰场门可罗雀，只有假期和周末人才会多，全职员工不值得，而何眠可以兼职。
　　最主要的是，他足够便宜。

　　那一天，男孩过来了。
　　他有些书呆子气，看起来乖巧懂事，身高一米六，因为还小，有一种超脱性别的漂亮。他鼓起勇气来到场中间，然后被川流不息的人群包围，就像迷途羔羊。
　　来的人已经不太多，站的久了，何眠站在收银台后跺了跺脚，几个混子在一旁换鞋，指着中间显然很不在状态的男孩：“待会过去撞他。”

　　“小白脸……”另一个小混混呸了一口，“我之前追个女孩，他还说就喜欢这类型的，什么玩意，瞎眼娘们！”
　　何眠将溜冰鞋换上，不等混子以龟爬的姿势冲过去，他一个漂亮的燕子式俯冲，以高速且漂亮的路线来到男孩的身旁，拉住他的手，带他冲出了被包围的困境，到铁栏杆边上站着。

　　他松开他的手，注意到他的手指很长，很漂亮，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那是他第一次牵手，不论同性异性，甚至从很小的时候连他的母亲都没有管过他，野草一般自力更生到今天。
　　他的手是微凉的。
　　男孩乍的被人带走，有些吃惊，然而很快便恢复过来，回头拿到那些没有霸凌成功的混子，对何眠说：“谢谢。”
　　“不用。”何眠想了想加了一句，“我在窗口看到过你。”
　　那天之后，何眠站在窗边，偶尔便能看到男孩在树荫下抬起头，看到他，会抬手打声招呼。

　　男孩邀请他来小院，自己坐着椅子在一旁看书，任凭何眠在那里荡秋千，快要停下的时候抬手给他助力。
　　“我爸爸妈妈离婚了。”男孩在第二周的时候放下书，有些忧伤的看着地上蚂蚁搬家，“我以后只能跟着爸爸。”
　　何眠没有父亲，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干巴巴地说了句：“我从小没有爸爸。”
　　男孩眼中是哀伤，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啊……摸摸你。”

　　男孩的出现，就像给置身果壳的他，打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到天光。

　　两个在最低落、最孤独时期相遇的幼小而早熟的灵魂，就像双星系统那样，自发的靠近，凭借着万有引力场相互吸引，为对方照明。一个看到了向上的力量，另一个看到了前进的方向。
　　从认识到熟悉再到分别，不过是两个月，建立起来的友谊之墙在时间和变化面前不堪一击。
　　原来时间的力量这么强大啊……
　　能让人长大，能让人遗忘。
　　何眠盯了一会儿照片，将它们各自放到原来的地方，心想，就让我自己保守这个秘密吧。

　　周一早上，难得的，温良夜竟然很早就出现在班里，只不过不是坐着而是趴着。
　　困倦简直是他的常态，何眠已经见怪不怪，脚步很轻的走过去，像猫，拉开椅子，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来那本《夜航西飞》，放到了桌角。

　　他趴在那里，因为瘦削，肩胛骨撑起了衣服。很容易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用视线描摹出底下蝴蝶骨的模样，很漂亮。
　　何眠知道自己的视线其实有些过于放肆，只是他一下子没能把眼前这个高挑而清俊的少年和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合二为一。
　　这十年来，他当他是在看不见地方的竞争对手，依靠着那股不服输的气永远的向前奔跑，他臆想中的对手很强大。然而忽然有一天，对手从天而降到他面前，他就有些不知所措。

　　“看完了？”温良夜看到桌角那本书，有些惊讶。
　　“这不是很快的事情么？”何眠感觉到声音有些哑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他的面庞，试图从其中找到自己熟悉的记忆，但新的面庞已经覆盖旧的记忆，如果非要说相似，便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有浓密的睫毛。

　　“这么痴迷看我做什么？不要迷恋我，没有结果。”温良夜随口道。
　　何眠听见这话条件反射的嗤笑，就像一层天然的防御：“放心，我最喜欢的是钱。我只是想说，这后边有张照片，别弄丢了。”

　　温良夜漫不经心的翻了翻书，问了句“什么照片”，便看到那张合照。
　　他的动作顿住，像是不敢置信，连眼角都不自觉的抽了抽，手伸展又蜷住，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那张照片拿到手中，动作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张照片。”温良夜一只手摩挲着嘴唇，剑眉英挺，带着一丝忧郁，“我没想到……”
　　看到照片背后的字，他沉默了，一向能言善辩的嘴唇抿着，吐不出任何莲花来。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时间的魔法。但很快，他将照片夹在书里，把书放到书包，整个人又恢复那种漫不经心，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谢你。”温良夜清了清嗓子，压抑着声音，平静开口。

　　教物理的老师叫叶山，从高一就开始带实验班，很年轻，重点院校毕业，讲课风趣幽默，性格也非常开朗。
　　他很年轻，教学质量出奇的高，二十六岁教实验班在整个外国语中学属于独一份的，学生没辜负他的用心，实验班的成绩是超过往届的。

　　这天他正在教课，中途接到电话，没接，那电话锲而不舍的打过来。
　　他蹙紧眉头，底下的学生起哄：“老师，你就接吧！万一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呢？”
　　叶山最后没办法，接通电话，往教室外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讲课很机械，匆忙把这节课要讲的内容讲完，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让学生们自习。
　　他在讲台上坐立不安，没一会儿，班主任阎肃玉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何眠看到叶山老师的眼珠泛着血丝，他点了点头，步履匆忙地离开教室。

　　班上的同学感到奇怪，下课铃响的时候阎肃玉开口解释了：“你们叶老师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他得赶回去处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物理课看学校调谁过来代课。”
　　“啊……”同学们挺失望的，也为叶老师揪心。

　　过了一天，同学们发现来代课的老师，所有人的表情像是吃了屎。
　　来代课的居然是刘威。

　　第一节课在极低的气压中度过，何眠听了一耳朵，不得不说，在叶山这个珠玉前，刘威讲课简直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这个人还很喜欢帅威风，一言不合就要“讲规矩”，同学纠正他的错误，他条件反射来了一句：“我让你说话了？”
　　那个指出他错误的人一下子卡带，脸色青里泛红。

　　刘威说出来后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之前教的班级，但他很难抹下来面子向学生道歉。过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实验班不愧是实验班，大家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强。”
　　这时候如果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同学对他的讨厌不会那么强烈。
　　但他没有，而是隐隐表露出“如果我来教实验班，成绩一定会更好”的雄心壮志，他教的平行班成绩一般，是因为“生源质量没有实验班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