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伊乡人

2、信誓旦旦

　　钱寻寻利用快下班时间过来看看妈妈，被查房的主任医师撞见了。
　　其实她这样做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大家都不说而已；她到不是怕主任医师给带教老师反映了影响不好，就是觉得这样做太明目张胆，医院领导对她已经很照顾，她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违反纪律，这样显得不够尊重人，是吧？
　　“嗨，在这发什么愣呢？”不知道程浩什么时候过来了：“唐阿姨今天怎么样了？”
　　“应该还是老样子吧。”钱寻寻有些气馁，齐医生查房离开的时候没有提妈妈的病情，应该是没什么变化。
　　“保持老样子就是好消息了，你说是不是？”
　　是啊，不要再有突发的并发症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程浩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钱寻寻盯着那个信封没有伸手。
　　每次她从程浩手里接过钱的时候，都信誓旦旦的说：“这钱我一定还你！”那时候她总以为，妈妈手术后是可以慢慢康复的，所有医药费她都可以在以后去工作，去做更多的兼职挣回来，总之妈妈康复了就有挣钱的时间和还钱的可能；
　　可是妈妈至今没有苏醒，还会突然出个状况，让她应接不暇，在医院兼职打工挣的那点钱对于妈妈的医药费都是杯水车薪，不仅之前借的没法还，还在继续借贷，让她信誓旦旦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一阵风，无影又无踪。
　　经过几个月的连续治疗，她已经没有勇气去计算从程浩手里到底拿过多少钱，她已经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她抬起头，盯着程浩迷茫地问：“程浩，如果，如果这些钱我一辈子都还不了你怎么办？如果，如果这些钱都花了，妈妈还是没有醒过来怎么办？”
　　面对钱寻寻的迷茫，程浩也不知说啥才好，他有些心疼，有些怜惜，拉起她的手把信封放在她手心，轻轻的说道：“不会的，唐阿姨懂得你的努力，懂得你的渴望，她一定会醒过来的；医生也说过，现在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你一定不要放弃，你不是还盼望着找到爸爸一家人团聚的吗？”
　　钱寻寻明白他话里的安慰，这些安慰让她心酸的有些脱力。
　　在寻找爸爸的路上，她和妈妈遭遇过很多困难，也受过许多委屈，各自咬一咬牙挺过来，见面时彼此从不说起，好像把困难和委屈说出来，就把那股坚持的力量放空了。
　　妈妈遭遇车祸的这几个月她一直很用心，她知道，她是妈妈康复的唯一希望，妈妈是她见到爸爸的唯一可能，她不可以放弃；
　　可是，这种看不见未来的坚持真的好累好累，她希望有个肩膀可以依靠，有个胸怀可以休憩。
　　这样的肩膀程浩愿意给，可她却不能依靠；程浩也张开这样的胸怀等她投入，但这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她想得到的，是她渴望和寻找许久的，爸爸宽厚怀抱里舐犊的温暖。
　　“程浩，用你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上的，可能时间会拖的长一些。”这句话她还是说了，她要先给自己责任，才能有坚持下去不放弃的信心。
　　程浩赶紧解释道：“这是善款，不是我个人的。”
　　“每次你都说是捐款，你真当我傻啊？”
　　程浩不好意思的笑了：“真的是捐款，有一个自愿者每月都按时往我卡里打一笔固定数额的捐款，再加上我这个月的零花钱，够维持一段时间的。”
　　“哦，他还在捐款啊？”想起上次程浩跟她提过的那笔捐款，钱寻寻说：“程浩，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尽管说。”
　　“可不可以帮我查下这个捐款人？”
　　“查他干什么？”
　　“就是想知道，是什么人能够把捐款当作每月的例行公事坚持下来。”
　　“哟，小程医生也在这里？”刚刚回去的齐医生又回来了，他笑吟吟的，看一眼两人手里的信封，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
　　程浩赶紧松开钱寻寻的手。
　　“齐医生好。”问好同时出口，俩人不禁回看对方一眼，钱寻寻倒没什么，程浩红了脸，不自在地扯一下白大衣。
　　他们的小动作都落在齐医生眼里，作为过来人，他真为老同学这个不开窍的儿子捉急，门当户对的人家里挑哪个女孩子不比眼前这个省心？真是初生牛犊，初生牛犊啊！
　　齐医生和蔼可亲地说：“小钱医生，趁小程医生也在，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免得小程医生总嫌我的回答敷衍；我要一天不来呢，你就会去找我，让我想办法，但是现在只有靠你了。”
　　唐婉芬遭遇车祸，肇事司机除了第一天垫付了八千块钱后，再也不愿意拿钱出来了，因为是唐婉芬突然冲向马路导致的车祸，主要责任不在开车司机，现在交警大队也已经出具了责任认定书，他更不愿拿钱出来，就等着伤者家属上诉，法院下判决了。
　　手术后唐婉芬一直没有苏醒，一个多月后被诊断为植物人，治疗还在继续，钱寻寻疲于应付，没有精力去思考打官司的事。
　　这些遭遇给这个原本单薄的家庭沉重的打击。为了帮助钱寻寻，程浩在互联网平台发起募捐，齐医生也尽了一点心意，他说“靠你了”，也包含信封里装的那部分。这种病真不是普通家庭能承担得起的，何况她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
　　进了病房齐医生真的就是看看，然后嘱咐几句，和程浩一起走了。
　　钱寻寻揣着信封，看程浩离开的时候还笑着回头朝她招招手，特别的暖心。
　　有程浩在身边，是钱寻寻这辈子感到最幸运的事。
　　程浩和她是一届同学，又一起来市院实习，妈妈住院的这段时间，多亏他跑前跑后的张罗，尽心尽力，为了帮她，顶着父母的名义四处求人，是个人都看出来，程浩在追她；而她表现的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不前不后，显得特不知好歹。
　　是个人都觉得程浩这小伙子不错，说起来程浩也还算帅的，浓眉，大眼，鼻子高高，嘴唇厚厚，只是帅的不够出挑，一米八的身高也挽救不来他由内向外散发的大男孩气质，就像你记不住的，满大街经过的五官端正的帅哥；再有他的性格也不张扬，虽然出生于显赫的医学世家，但在京都藏龙卧虎的医学院里，还不能成为宿舍夜话的话题人物，所以同学一年下来，主要信息来源于宿舍夜话的钱寻寻对程浩这个人都没什么印象。
　　后来因为GL的传闻，钱寻寻被GL的各种舆论围追堵截，男生女生都疏远她，程浩如空降一般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走进走出，于是在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到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就看到主动和自己坐在一起的程浩，发现同学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程浩在陪她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晚自习的时候，都有意无意的向周围的同学暗示：这是我女朋友；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同学们都知道程浩在追钱寻寻。
　　这下可把钱寻寻急坏了，竟不知死活的一再和程浩明确表态：程浩你很好，可我不会和你怎么样的，也找不到做你女朋友的感觉；结果程浩做的不但没帮到她，反而在坐实她是GL的这件事上再加一码。
　　这个和初衷适得其反的结果并没有让程浩退却，依然不离不弃的跟在钱寻寻身旁，让她无奈，也开始好奇他与众不同的行为，当她知道程浩那套关于BL的理论，也是大跌眼镜。
　　用程浩的理论说，GL是很普通的现象，就像左撇子，和大多数人一生下来就习惯以右手为主的人相比，就显得另类，因不同于常人的习惯而被特别关注；但是，这种习惯如果加以训练，是会转化的，习惯用右手的人会变成左撇子，天生的左撇子也能用右手流畅地书写；
　　程浩还说，钱寻寻不爱扎堆，比普通女孩更独立，她既没表现出对异性的好奇也没表现出对同性的喜欢，这不能成为她是GL的证据；她不过是情窦晚开，就像一朵夏日晚开的荷，而他要做那只立于小荷尖尖角的蜻蜓，守住她，等待她的绽放。
　　他要做的，就是用坚持不懈的追求潜移默化的训练她，提醒她，让她心动的瞬间符合异性相吸的原理，所以在一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对程浩的脑洞大开钱寻寻也是醉了，她真不是GL，也不知道GL是什么样的，所以对程浩的理论无法做出判断；作为自己忠实的拥趸者，她不知道程浩是受到哪方面的吸引，让他有力排众议的勇气站在她身边，追求她，感化她。她除了感动，一点也没被感化，生不出一点那方面的感觉，当时她就明确表态，她真的找不到一点点想处男女朋友的感觉，只能做个普通朋友，而程浩大度地回应：“有朋友做就很好啊，朋友不过比男朋友少了一个字。”
　　她改变不了程浩的想法，程浩也不刻意改变她，而这种相处方式落在外人眼里，俨然在为她的GL身份添加注脚，只有程浩坚信，并不是他们想像的那样。
　　钱寻寻渐渐习惯了有程浩走在身边，她不再排斥，而且很快把程浩从追求者转变为好闺蜜铁哥们，情同手足，程浩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有朋友做就很好，不在乎比男朋友少了一个字；如今妈妈车祸也没有吓到他，他做的已经不是追求她了，而是把她当一个家人来看待。
　　被别人议论了那么久，也被程浩追了那么久，在没有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之前，钱寻寻也不确定，自己心动的瞬间是否符合异性相吸的原理，但是现在，她真的很感谢有程浩这个朋友一直陪在身边。
　　都说患难见真情，是个人都会感动的，可是钱寻寻不希望自己被恩情绑架，喜欢就是喜欢，不爱就是不爱，所以每次程浩拿钱过来，她都会郑重地说“借你的钱我一定还”，不知道程浩是否听出这句话的意思？
　　捧着信封默默地坐在妈妈床头，打开保温壶给妈妈喂鱼汤喝。妈妈车祸后，唯一没有丧失的，就是喝水的能力，这也是让钱寻寻满怀希望的原因。为了让妈妈保持记忆，钱寻寻没有采用植物人普遍使用的鼻饲，虽然喂食费时费力，她还是选择了正常的进食方式。
　　喂鱼汤的过程中不时有鱼汤溢出口外，打湿了围在下巴的毛巾。喂食结束，钱寻寻帮妈妈洗脸，擦了脖颈，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你说程浩怎么这么好呢？他怎么那这么好呢？他要坏一点多好呢！”
　　唐婉芬脸上浮浮的显出一点笑模样，好像在说：“傻丫头，人家那是喜欢你嘛！”
　　钱寻寻娇嗔道：“妈——你明明知道人家的心意嘛！”
　　妈妈更笑了：“这是一道成长难题，很多时候都无解。”
　　钱寻寻还想和妈妈聊聊，护士长过来喊她了：“钱寻寻，食堂大师傅喊你呢！”
　　“哦，我这就过去！”钱寻寻答应着，撒腿就跑，边跑边想怎么和大师傅解释。
　　帮医院食堂打扫卫生，主要是洗刷餐盘和打扫餐厅里的卫生，还管饭，这是医院给她安排的照顾性的勤工俭学，对现在的钱寻寻来说，真的是世界上最实惠的勤工俭学了，她如获至宝，兢兢业业地想做好这份兼职，今天让护士长来喊她，让她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
　　医院食堂的大师傅姓卢，四十多岁，一脸油光，脖子长在肩膀上，膀大腰圆，杵在灶台前就是一枚超大号的橄榄球，还肉肉的那种。
　　卢师傅一人主厨，带两个徒弟，厨房卫生平时都由他两个徒弟来做，只有徒弟不在的时候才交由钱寻寻。
　　跑进食堂，就看见大师傅在收拾灶台了，他那两个徒弟都不在。见钱寻寻进来，卢师傅把抹布往灶台上一扔，转身走了。
　　钱寻寻二话不说，拿起抹布利落地开始擦拭，等大师傅换了家常衣服再次出现的时候，灶台卫生已经打理结束，准备去大厅收拾餐具，整理桌椅了。
　　平时不怎么说话卢师傅说道：“小钱，今晚吃饭的人不多，把椅子归位就OK，明天上午由小武和大坤拖地。”大师傅换过服装心情好像也打好，说OK时还打个响指。
　　“好的好的！”钱寻寻答应的跟鸡啄米。
　　“钥匙留给你，我就不等了。”大师傅说着递给她几把钥匙，“冰箱里还有菜，你妈妈也是需要增加营养的，需要什么你自己找。”
　　钱寻寻被这突然而来的关心弄的一脸愕然，大师傅笑了，眼睛眯成缝：“米粥要凉了自己热一下，走的时候钥匙放地毯下就好，这个秘密你知我知，不许告诉别人哟。”说完冲她摇摇手转身走了。
　　那一刻，钱寻寻觉得心里特别温暖。
　　整理好大厅的桌椅，钱寻寻回到厨房准备吃饭，她揭开锅盖，看见锅里金灿灿、粘糯糯的小米粥，特别的有食欲；笼屉里还有豆沙包和煮鸡蛋，摸着还都温和，就把小米粥放炉灶上热了，三口两口的把自己喂饱，剥了鸡蛋吃蛋白，把蛋黄用勺子碾碎放粥里，用保温壶装了热过的米粥，兴冲冲地回病房。
　　医院的走廊里都已经亮起灯，妈妈住的拐角还漆黑一片，钱寻寻摁亮灯，进去先和妈妈打招呼：“妈妈，我回来了！猜猜看今晚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
　　唐婉芬并不回答她，钱寻寻打开保温壶，用手把小米粥的热气扇进妈妈的鼻孔：“妈妈，你闻闻，是不是很好闻的味道呀？哈，我们今晚吃黄灿灿粘糯糯的小米粥，我喝了两大碗呢，希望你也能把这些粥都喝了！”
　　看着金灿灿的米粥一点点滑进妈妈口中，钱寻寻的心情就好起来，有位医生说过，只要能吃东西，就一定会好起来的，虽然现在很难，她心里就有希望，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落魄。
　　给妈妈喂饭，擦拭翻身，按摩，自己再冲个澡，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忙完这一切，钱寻寻也是腰酸背疼，她窝在妈妈脚头，想起大人经常说的话：“小孩子没有腰，怎么会腰酸背疼！”她笑了，很快就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