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伊乡人

1、短兵相接

　　时针指向2点的时候，陷在办公椅里的辛总伸手摘掉蒙在脸上的眼罩，搓搓手来个猫洗脸，起身在办公室里活动一下，看一眼玻璃墙外车水马龙，感受一下人间世界的热闹。
　　在这间超二百平米的办公室南面，是一整面的弧型玻璃墙，超180度的大视野，可以将S市的繁华尽收眼底，站在这里，既有君临天下的豪情，亦有高处不胜寒的凄清。办公室的东面是助理周成剑精心布置的花台，几支嫣红点缀着翠绿，使这间呆板的办公室略显活泼；西面则是一个木质书橱，紧邻书橱的是一张大大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放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部电话，简洁的布置却显得超级拉风，也让周助理成剑觉得超级浪费资源，同时质疑那张办公桌为什么放在西面，而不是传说中的坐北向南的君臣之道？
　　辛总已过而立，一脸的书卷气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平时又有健身，所以还没有被公司繁复的管理应酬和冗长的会议煎熬成油腻大叔的样子，他舒展手臂拉伸筋骨，背部肌肉随着身体的屈伸时隐时现，显出猎豹一样矫捷的身形。
　　2:05分，周助理端着咖啡和热毛巾准时进来。这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哥，看着就让人舒服，超一米八的身高并没有因为端着咖啡和热毛巾而显得屈就，他神态坦然，往辛总身边一站，真正相得益彰。
　　周成剑看着辛总脸上的黑眼圈问道：“中午又没睡好？休息室空置也是一种浪费呀！”
　　“休息室你也可以用的！”说着做完最后一个侧拉。
　　周助理嘟起嘴：“我是想啊，可如果被发现，那我可就惨了！”他摇摇头，“跟着你我觉得挺好的，还不想这么快离开。”
　　“口是心非！”辛总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叠文件扔给他，“如果想回技术部，随时可以！但是我也不需要文件里的这些人！”
　　周助理一张俊脸马上摆出一副猴急白赖的样：“辛总，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咋就不相信人呢？”
　　“她们能通过你把这些东西送我办公室就是狡辩！”辛总拿过热毛巾敷在脸上。
　　周成剑马上腆着脸笑：“这不怪我，人家也是例行公事吗？”
　　辛总不理会他：“去准备一下，马上开会。”
　　在五分钟之内，辛总用热毛巾敷脸，喝完一杯提神咖啡，2:10分离开办公室，周助理尾随着他一起，在众人到达会场前进入，2:20会议准时召开，不等任何人。
　　在时间观念上，俩人合拍的像一对时针秒针。
　　今天的例行会议主要讨论技术部研发方向的布局，技术部提交的企划书里把研发方向定位在智能方向，他们罗列出公司的几大优势，以及针对智能研发所做的人才储备，都在向公司决策层表示，他们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为了赢得公司的支持，技术部的郑部长甚至私下里透露，他们在智能技术研发方面已经取得初步进展。
　　辛总阅过他们的企划书，心里也已认可这个方向，信心满满的准备在今天的例会上向前推进一步，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参会人员陆续来到会议厅，郑部长也带来不少技术骨干，一看就知道他们志在必得的信心；今天是他们的主会场，大家摩拳擦掌，就等辛总一声令下，好大干一场，他们一落座，气氛就热烈起来。
　　2:09分36秒，主持人准备宣布会议开始，会议室大门悄无声息的再次被推开，辛总抬头，就见千夫人，他的岳母大人，着一袭黑衣，踩着厚厚的地毯，不动声色地向他走来，强大的气场压抑的肺部舒张都减小了幅度。
　　千夫人走到主席台，就座时朝辛总露出一个黑珍珠般的微笑，辛总微微颔首，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碰撞的火花如激光向四周辐射，令在座的各位纷纷收回注视，藏起自己的好奇，以免被灼伤。
　　辛总宣布了会议议程，首先进行的就是对技术研发部企划书的讨论，各部门发言还算踊跃，依次说完看法后，也不进入探讨环节了。
　　会场诡异地静默了5秒，再不发声就显得尴尬了。
　　辛总斟酌一下，准备开口救场。
　　“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百度、腾讯、阿里都已经出智能产品了，锐思科技再不弄个人工智能，都不好意思叫科技公司了？”
　　一直不动声色的千夫人先他发声，一出口就点到这个话题的死穴——郑部长确实说过这样一句话——“不可否认，智能技术是大势所趋，但是现在才想起来提这个，已经是昨日黄花了，我们跟在百度、腾讯、阿里后面追，会把我们拖死的！”
　　千夫人的话引得大家注意，都抬起头聆听她的高见。
　　“所以，我们要先看好自己的大本营，夯实自己的基础。就锐思科技目前的技术方向，它的产品在未来十年的市场占有率都不会动摇，你们技术部要做的，就是技术更加精进，协助好其他部门维护好我们的市场。”
　　电子产品迭代的速度非常快，即使是业内出新产品，也不敢这样夸口。
　　千夫人扫视过周围或迷茫或质疑的目光，语气坚定地说：“智能技术是未来的一个大方向，锐思科技怎么会放弃这样一块大蛋糕呢？”
　　技术部的人露出松口气的会心微笑，不等他们的心落入肚里，又听千夫人说：“但是，锐思科技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进入智能领域！”
　　“为什么？我们现在已经具备智能研发的技术储备。”郑部长还是忍不住了，问出技术部所有人的心声。现在何止是技术储备，在提交企划书之前，他们已经先行进入研究，取得了初步成果，现在需要的是公司立项，正名，追加研发资金。
　　千夫人正襟危坐地说：“郑部长，你是知道的，一项研发立项之初，所需启动资金是非常巨大的，很多时候是拿钱打水漂玩的——所以，智能技术我们不会放弃，只是要选好进入智能领域的切入点。”
　　郑部长不依不饶：“那您选择什么时候进入？”
　　“听过后来者居上这句话吗？”千夫人嘴角闪过一丝得色，难得好心情地循循善诱：“等智能技术研发在各领域已初具规模我们再接手！”
　　此言一出，连辛总都不淡定了，他看向千夫人。
　　千夫人已料到他坐不住了，看着他的眼睛轻拍他手背，仿佛在说：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现在需要你来跟进这个话题了。
　　辛总握手成拳躲开千夫人的抚摸，忍了忍，避开技术部一众人等期待的目光，对众人说道：“我们不是坐享其成，我们只是选个更好的起点出击。”
　　会场再次陷入片刻的静默。辛总舒口气：“贾部长，你们人力资源部的招聘工作一定要跟上公司计划，各部门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你们应该最清楚，不要把精力和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才筛查上。”说这句话时他并没有看记笔记的贾部长，而是偏头看向千夫人。
　　千夫人知道她的否决已经收到预期效果，并不在意辛总这一眼的指责，因为她知道，众人对这一眼会看出另外一层意思，会认为辛总是在察言观色权衡利弊后才说出这句作为结论的话，毕竟他们现在是一家人，毕竟辛总还年轻，毕竟这是他们的共同利益。
　　接下来的会议过程，几个依然保留的前朝高层看辛总势头落败，情绪激动起来，对千夫人像见了娘亲一样前恭后鞠，随声附和，辛总则依靠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对这些个没有实力才有幸留在高层的前朝老臣，千夫人特别热心地向他们征求意见，再有那善于见风使舵的附会，会议到散场都显得其乐融融。
　　财务部马部长见千夫人今天高兴，趁公司两位头头还没走，瞄准宣布散会的档口，捧着需要签字的文件屁颠屁颠的来到主席台，他谁也不得罪，在辛总和千夫人面前都放几本。当然，他也是藏着自己的小心机的。
　　果然，辛总把一本文件扔出来：“这个送我办公室。”他拾起来假惺惺的要送给千夫人，千夫人把笔一放，他就心领神会了。
　　从会议室出来，辛总憋着一口气直往前冲，进办公室一言不发地坐下。
　　周成剑尾随着辛总进入总裁办公室，愤愤不平地数落开了：“她今天要来参会怎么没人事先通知一声？这是办公室主任失职！她已经好久不过问公司事物了，如何能预知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等智能技术研发在各领域已初具规模我们再接手，这话被哪些大佬们听见还不笑掉大牙！”
　　每次辛总遇到这样的事情，周成剑都会揣度着把辛总想说而不能说的话讲出来，免得他窝在心里，更加的不思茶饭了。看辛总的脸色稍稍缓解，正想继续发挥，马部长推门而入。
　　周成剑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噎回去，翻翻眼睛说：“进来怎么不敲门的？一点礼貌都不讲！”
　　马部长好脾气地说：“刚才辛总让送文件到他办公室的。”
　　辛总伸手接过文件：“公司财务最近紧张吗？”
　　“啊？！不紧张不紧张，比去年同期还好，就是对医院捐赠多了点，所以报表上看不出变化。”
　　“科技公司的竞争力主要在技术研发上，没有他们的努力付出，只是不断提高销售部广告费的百分点，你是想让他们去蒙人吗？”
　　马部长温和地安抚他：“辛总批评的是，你看，数据我已经做调整了。”
　　辛总低头看文件，马部长看他光洁额头上的一双剑眉，只见那眉毛一挑，正猜想用什么方法安抚辛总，就见那眉毛一点点放下来。
　　要想接下来的工作顺利开展，对双方势力的制衡，这点辛总比他这个管财务工作的还门清。
　　辛总提笔在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辛梓睿三个字：“你去执行吧，技术部的款项要先行拨付。”
　　“好的好的。”马部长头点的跟鸡啄米，心想千夫人还没过目呢，不知她那边会是什么龙门。他拿起辛总签过的文件就去了千夫人办公室，没想到千夫人只看了看文件中的数据，说一句：“以后技术部的费用控制一下，不能超出这个计划。”
　　那怎么行？这不是明升暗降吗？马部长明知道这样辛总不会放过他，也只好暂且先过了这一关，拿起文件赶忙溜了。
　　辛总呆坐两秒，从抽屉里拿出最新一期的医学专刊，从目录翻看起来，然后又随手放进去，显然没有看到他想要的。
　　辛总叫住准备回自己办公室的周成剑：“陪我去医院走一趟。”
　　周成剑问道：“是为那批新设备吗？”
　　辛总不置可否。
　　市院和锐思科技有个针对植物人康复的对口研发项目，也就是马部长说的对医院的捐赠，这件事一直是他周助理在协调，今天辛总亲自过问，可见他是多么的关注。
　　为了不惊动院方，车进地下车库，周成剑拿出准备好的工作服，俩人换上白大衣，戴上大口罩，径直去了主管这项研究工作的主任医师齐主任，齐主任介绍了研究进展和在临床上的观察情况，并调出病人电子档案给他介绍。
　　辛总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植物人的康复过程非常漫长，短时间内是看不到什么显著变化的。他准备告辞了，齐医生说：“医院最近收治的一个外伤成为植物人的，她的康复症状比较明显。”
　　辛总一下来了兴趣：“她接受了哪些治疗、有什么样的进展？”
　　齐医生有些尴尬：“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车祸，主要责任在她自己，肇事司机不愿垫付医药费，她自己家也拿不出什么钱，所以只接受了一些常规治疗。”
　　辛总眨眨眼睛，好半天没回过神：“家属不愿意加入研究项目的资助和治疗？”
　　齐医生有些为难：“医院已经减免了很多之前的费用，现在是在社会募捐的支持下进行的常规治疗，实在是太困难了。”
　　医院无法费用全免，患者没有能力接受更好治疗。大家都不说话了。
　　“她现在还在医院吗？能让我们看看病人现在的情况吗？监控里看看也可以。”还是周成剑懂辛总的心思。
　　齐医生有些为难：“病人是在医院，但是她现在住的地方没有监控。”
　　辛总点点头：“好吧，不打扰您了。谢谢！”
　　齐医生看得出辛总有所不甘，见他转身离开，脱口而出：“我正准备去查房，如果您不介意，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辛总站住不动了，齐医生走过去，领着俩人径直去了住院部。
　　在住院部的一个拐角里，齐医生推开一间显然不是病房的房门，一位女病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容颜姣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显得特别恬静。
　　齐医生介绍道：“平时都是她女儿在做护理，也许是母子连心吧，她女儿可以通过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知道她需要什么。”
　　这怎么能叫治疗效果呢？辛总心里略略的有些失望。这次他真的想告辞了。
　　一行人正准备出来，正迎着一个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莽撞跑进来的小实习医。
　　小实习医见到房间里的他们愣在了门外，同时眼尖地认出他们的主任医师，紧张地叫一声“齐医生好。”
　　辛总侧过身，尽量使自己不突出。
　　齐医生呵呵地和她打招呼：“小钱医生来了，我查房，顺便过来进来看看。”
　　这句话立马把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小钱医生期待的看着他。
　　“你妈妈情况很好，不要过于担心。”齐医生说着职业的安慰术语，抬脚往外走，辛总和周助理跟了出去。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辛总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银针盒子。
　　到地下车库，俩人坐进车里，周成剑把车开出去，辛总拉下口罩脱了工作服，才松一口气。
　　这时周成剑电话响了，他抓起手机：“马上就到。”立刻挂断。
　　在公司地下车库，辛总坐总裁专用电梯上去，周成剑乘员工电梯，按下开门按钮，电梯门打开，人事专员薛玲玲站在走廊里。
　　薛玲玲跺着脚喊道：“周秘书，我等你好久了！你看，整座大厦的人都走空了！”
　　“辛总下班了吗？我回家了吗？”周成剑脚步不停：“跟我到办公室来！”
　　进了办公室，周成剑抓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递给薛玲玲：“你做点正事好不好？”
　　薛玲玲一脸痛苦：“一个都没看中？”
　　周成剑挖苦道：“就你那水平，能选出什么人才？”
　　薛玲玲难过一阵子，变了思路，献媚地说：“周秘书，总裁办公室就你一个人，也太辛苦了，是不是？多一个人帮你分解一下工作多好啊？你也跟辛总提提，让他大差不差的留一个好不好？”
　　周成剑整整领带：“那你怎么谢我？”
　　薛玲玲一看有门儿，高兴地说：“改天请你吃饭！”
　　周成剑拍拍薛玲玲肩膀：“我还真好久没有出去吃饭了，这顿饭吃成吃不成，就看你今后的努力了！”
　　薛玲玲刚刚提起的兴致一下跌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