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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傅筹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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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夭虽说处在深宅,但是最近朝堂上的风雨却多少有些耳闻,她知道无忧快回来了。
傅筹却没有直接告诉她这件事。漫夭不问,他更只字不提。换做傅筹的角度,漫夭能体会他对无忧闭口不谈的原因。
无忧重封黎王,漫夭应该高兴才对。当日若非思云陵那件事,他便不会被发配青州。只是……漫夭的余光落在案几上那盘雪白的荔枝肉,心绪纷乱。
忽而,内室的门口有人影闪过,漫夭顿时心头收紧。
是谁?
短暂慌乱后漫夭的心绪已经恢复。这将军府护卫森严,外面又有萧煞时刻保护。能这么毫无动静又晃晃悠悠进来的人,只能是……傅筹。
漫夭停下手中分拣茶叶的动作,凝视着前方,心中不由得收紧。傅筹怎么了?难道是醉酒了吗?可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
下一刻,立在厅前的云鸟朝花屏障已经被人粗暴地打落在一旁,傅筹斜斜地靠在上面,才勉强稳住脚步。
漫夭嫁入将军府第一日就与傅筹约好,入夜之后他绝不踏入她寝房半步,两人虽名为夫妻,然须分房而眠。如今傅筹这般不声不响就闯入她房间,又冒然打落她舍内屏障,漫夭忽然起身站起,愠怒地望着傅筹。
漫夭刚欲张口叫喊萧煞进来,却看见傅筹神色十分异常。
他脸色苍白,额前也沁出汗珠,却双颊微微红晕,步履虚浮,神色恍惚。他一头墨发齐腰散下,额前碎发凌乱,连一根发带都没有系。衣袍穿得亦是寻常居家的便服,应该是烈酒烧身的缘故,傅筹的衣领微微敞开,锁骨半露,整个人一派颓唐靡废之感。
傅筹靠在屏障木栏上缓了缓神志,抬头看清面前的漫夭,不禁笑得欢乐。他拿着酒盏的手向前指了指,语气含糊地叫了一声夫人,跟着整个人三步并两步,摇晃着就是一个踉跄。
傅筹的样子看起来喝了不少烈酒,漫夭真害怕他会步履不稳倒地。她犹豫要不要上前,内心却万分纠结,双手指尖紧紧地扣在木桌前,眉头紧皱。
傅筹却根本没有漫夭这么如临大敌的紧张,他仍旧一心欢乐地一步步晃荡着上前,终于猛地一倒,跪坐在漫夭面前。两人相隔一条狭长的烹茶木桌,对视无语。
漫夭是不晓得要说什么,傅筹是根本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又自顾自斟满一杯酒,一饮而下,接着又去倒酒,再是仰头畅饮。
如此反复三四次,傅筹的神志更加迷糊了。
漫夭忍不住反手盖上他杯盏。傅筹手上的劲道本也已经被酒劲拿捏得不稳,冷不防被漫夭这么一打,手中酒杯咣当落地,发出一阵脆响。
响声似乎把傅筹惊得稍微清醒三分。他定睛看了看地上,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傅筹一边摇着手,一边笑道:“夫人莫怕,我今日来只想跟夫人说说话。”
漫夭印象中,傅筹素来擅于隐藏情绪,从未有今日这般恣意放纵。漫夭微感奇怪,暗自猜测,难道是因为无忧即将归朝,才至他抑郁至此?
傅筹又道:“我今日的心情是倍感压抑,所以想跟夫人小叙,不知夫人可否愿意。”
他边说边苦笑连连,却不忘还在征求漫夭的应允。
傅筹的眼中似蒙了一层迷雾一般,看起来忧郁沉痛。漫夭不忍,轻轻点了点头,眼睑低垂,缓缓坐下。
漫夭轻声道:“可我不饮酒。”
傅筹直直地看着漫夭,又缓缓点头,跟着他想找酒盏独自饮酒。可是刚才酒具已经被他打落在地上,这会儿好像他就已经忘记刚才发生什么。
傅筹茫然地在案台上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酒,最终无奈地拍了拍腿,长叹一口气,摇头自语:“好久没有这么喝过酒了。”
漫夭看了看傅筹,他本就瘦削干劲,此夜却不知是否因为醉酒的缘故,倒显得他双颊更加深陷,眼窝下一片乌青,脸色憔悴惨白。
傅筹又皱了下眉,低沉道:“这酒的滋味,真是甜啊。”
他明明说的是甜,连口角都微微弯曲,似乎果然酒醇香可口,但漫夭却从他话中听出苦的味道。
傅筹忽而又开始顾自感慨:“你说这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他这一语问下,漫夭也不禁叩问自己,到底现在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帮容齐得到山河志?为了能有机会跟无忧重聚?
还是……漫夭忘了一眼醉意绵绵的傅筹,心道是为了此后在他酒醉之时,可以像今天一样,有个人陪伴。
傅筹并没有真正在等漫夭回答。他双手扶着案几撑起身子,便向床榻边摇走。到了榻边,傅筹弓身停下,他望向前面,眼神呆滞,又是苦笑一声。
“我堂堂北临大将军,为了北临出生入死,血战沙场。到头来不仅要被陛下骂,还要被太子骂。”
傅筹又笑了几声,跟着再也站不稳身子,踉跄一步载在床榻上。他挣扎着想坐起,却半身无力,最终只要半仰着身子躺在那里,喉中仍然发出一阵阵低呜声,显是酒后烧胃,搅得难受。
漫夭疾步上前探望,见他眉头紧锁,似乎陷入忆梦,不禁叫了声:“将军,你还好吗?”
谁知本来已经逐渐沉迷的傅筹在听见‘将军’二字之后,忽然暴躁起来,乱挥着手,似是要狠狠甩开什么一样,愤然嚷道:“不要叫我将军,我不在乎。”
傅筹一直对待漫夭都是礼遇相待,款言细语。他忽然这样大声,漫夭从未见过傅筹这样,被一时之间被吓得不轻,愣在当场。
傅筹的神志也在一吼之下又清醒了半分,他支着头,半抬起身子,眯着眼睛看清床前站着的是容乐,忽然又开心地笑起来。
傅筹急忙拉着漫夭的手,又恢复寻常那般温柔呵护的声音,欢愉地对漫夭道:“我只在乎夫人。只要夫人能陪在我身边,然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傅筹拉着漫夭的衣袖,愣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漫夭的脸,好似终于确定漫夭的的确确站在他面前一样,才更加心满意足地又喃喃重复:“夫人陪着就好。”
漫夭听着心头发酸。
傅筹酒意愈来愈浓,终于头一歪,却仍旧抓着漫夭的手不放开,就着力道歪靠在漫夭肩头上。漫夭大惊,本能地伸手想推开傅筹。可是傅筹高大魁梧,怎是漫夭可以轻易推开的。
漫夭大急之下冲口喊道:“萧煞。”
门外的萧煞听到喊声这么迫切,立刻闯门而进。待萧煞进来,漫夭才恍然发觉此情此景甚为不妥。
萧煞看了一眼拉靠在漫夭身上,酒意熏然的傅筹,也大感尴尬。他低咳了一声道:“属下立刻把将军扶出去。”
傅筹忽而又把漫夭地臂膀拽得更紧了,靠在她耳边絮道:“为什么你们对他,无论他做错什么,你们都会原谅他。而对我,却如此苛责。”
他此刻说起话来已经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可漫夭听着心尖却一阵刺痛。
尽管这一夜傅筹为何会酗酒来此,他并未明说。可一来二去,漫夭怎会不懂。南境平叛一事,陛下对无忧大肆封赏,却对傅筹冷嘲热讽。上次太子东宫设宴,也可尽知太子为人。让傅筹扶持这样东宫正主,其中苦楚,自能体会。
必是他两边加塞,受足了闷气,才会抑郁至此。
傅筹靠在漫夭肩头,两人距离甚近。漫夭能感觉到他鼻息渐稳,逐渐安心。傅筹拉着她的衣袖紧紧不肯放手,似是害怕她生生跑了一般。
漫夭垂目,看向傅筹侧颜,胸口一阵酸意。
无忧即将回来,他这般依恋她,怕是今日诸般乏闷,其中多半是因为她的原因。
漫夭瞬间不忍打扰傅筹这难得的安心平静,她对萧煞摇摇头,示意他出去。
萧煞不放心,又追问了一下,漫夭仍旧坚持。
萧煞无奈,只好退出门外才道:“夫人有事叫我。”
直到萧煞关门而去,漫夭又有些后悔。
屋内只剩她和傅筹两人,漫夭有些手足无措。她顿了半晌,终于缓缓移动身子,又轻轻地将傅筹的头颈垫起,想扶他躺下。可漫夭手足纤纤,未想到竟承受不住傅筹一星半点的重量。一不留心,两人一起栽倒床上。
漫夭惊得大气都不敢出,好在傅筹却全然不觉,已然睡去。
漫夭静静地靠躺在傅筹身边,脑中嗡嗡作响,屏住呼吸了很久才敢缓缓坐起。
漫夭刚一坐起,傅筹又顺势翻了一个身,又吓了漫夭一跳。确认无事之后,漫夭才缓缓拍了拍心口,长舒一口气。
忽然,一道扎眼的伤疤刺进漫夭眼中,是傅筹半敞开凌乱的领口里露出的。
漫夭拧眉,疑惑地撑起手向前移了移身子,这才看了清楚。是傅筹右肩之处竟然有一个铜钱大小,深可见骨的□□。此伤深得可怕,看起来时日已久,仍然有皮肉翻卷,疤痕深硬。
漫夭惊得捂住嘴巴。虽说沙场血海,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怎么都想不到会这么残酷。
漫夭犹豫了一会,又轻轻地扒开傅筹左边的衣领。领口处锁骨之下,竟然赫然是一个雷同的□□。此伤两边对称,竟像是被利器穿身而过一般。漫夭不敢继续想象下去,已经惊得瞬间周身冰冷。
她赶忙盖紧傅筹的衣衫,目光重新回到傅筹熟睡的脸上,眉头却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