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榜单那些事》瓜栗

47、47

　　王侯将相的事，总是在史书野史中浓墨重彩，江湖侠客的事，往往潦草一笔带过，有名的侠客稍好些，他们的故事出现在话本里，流传在大街小巷的茶余饭后。

　　这些谈资中，真假参半，添油加醋者亦有之，听者图个热闹，当事者人微言轻或者干脆闭口不言，久而久之，真相被埋藏，它不再被需要，也没人在意。

　　青城夫人算得上鼎鼎有名的江湖人士，所以她的故事经过数十年的时间依然被人津津热道，又因她的故事是个悲剧，自古深情多悲剧，留人心，所以数十年不衰，甚至到了妇孺皆知的程度。

　　婆婆淡然摆摆手：“街头巷尾说的那些，都是放屁！”

　　心绪似乎起伏的大了些，婆婆喘着气停下蹒跚的脚步，从牢房过道的角落里搬出个凳子坐下歇息，或许是太久无人可以倾诉，她说话的欲望很高，但因为上了年纪，有些事，她心里清楚的紧，话到嘴边却变得零零散散，颠三倒四，还好并不妨碍听者理解。

　　婆婆东一句，西一句，到她止住话头，牛菀兮还是从她零碎的话语里拼出了当年事件的全貌，至少，是婆婆，这个当年的见证者的全部所见所闻。

　　“我老啦，已是一条腿迈入棺材的人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看到她走出来，多好的人啊，不能折在这上面，不能呦！”婆婆边说着，边从凳上起身，慢悠悠地继续带着两人往门口走去，在她心眼里，即使青城夫人双手染上了鲜血，夫人，依旧是个好姑娘，还是曾经那个惊才绝艳的青城女，她一心一意侍奉的小姐。

　　黑暗里，蜿蜒曲折的焦黑走道像是没有尽头，不停地走，似是通往地狱深处的道路，一路走，牛菀兮觉得自己内里好似发生了什么变化，模模糊糊，玄乎的很。借着婆婆手中那点明晃晃的烛光，牛菀兮间或能隐约看见两边的牢房里，那些暗沉干涸的血渍，斑斑点点，和着墙上地上漆黑的斑块，触目惊心。

　　时间在这里被模糊，牛菀兮只觉得她们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登上了一长串向上的台阶，才看见了一扇门，作为一个牢房的出入门，它显得过于明艳，朱红的颜色，跟倾城院里的门如出一辙。

　　忽然，头部呈喇叭状的管子从门边的墙壁里伸了出来，与此同时，青城夫人的声音从其中清晰的传入到三人的耳朵里：“婆婆？你在那里吗？我派人找了你好久，哪儿都没见到你，你应该是在这里吧？是在这里，说明你背叛了我？你居然背叛了我！”

　　婆婆脸色一变，她踉踉跄跄的扶着墙跑到门前，钥匙插进锁孔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快走！能用传话筒说明她还在三楼！必须，必须要让小姐——”

　　门，开了，外边的光线成束照射进来，牛菀兮能看见无数尘埃在光晕里飞舞，纷纷扬扬，婆婆的身影停在门口，僵在那道光与暗的分界线上，一把柴刀透体而出，刺穿了婆婆风烛残年的身体，温热的血液顺着刀身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生命的流逝在这一刻化为实体。

　　“婆婆！啊啊啊！不要啊！”

　　伴随着绿盈的尖叫，柴刀被抽出，鲜血在空中画出一道半圆，而后婆婆的身体轰然倒地，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木质人偶，人偶没有手，柴刀就是它的手。

　　人偶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牛菀兮面无表情的上前，唯有眼神中泄露了一丝深沉的哀伤，她将婆婆逐渐冰凉的身体扶起，再轻轻的靠放在墙边，她的身后，绿盈瘫软在地上悲恸欲绝。

　　回头看了眼泪流满面的绿盈，牛菀兮再度蹲下身，捡起了掉落在地上早已熄灭的蜡烛，又从婆婆的衣服兜里摸出了火柴，她近乎虔诚的将蜡烛重新点燃，而后站起身，手一扬，蜡烛落在人偶身上，“轰”的一声，火焰窜起。

　　安息吧，火光中，牛菀兮在心底为婆婆祈祷，我为你报了仇，你的愿望，我也会尽全力帮你达成。

　　眼看着火焰逐渐熄灭，人偶被烧成了灰烬，空气中飘散起黑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像是在为逝者践行，牛菀兮这才看向西周，只一眼，她就辨认出了这是哪里。

　　牢房的出入口竟直通倾城院的柴火房，而柴火房就在倾城院的后门边上。

　　前门华丽精致，门内是歌舞升平、烟花酒绿，后门冷清单调，地下满是鲜血与罪恶，同一个勾栏院内，极乐与地狱共生。

　　牛菀兮又回头望向朱红的门，门口洞开着，台阶往下通向晦暗深幽的地牢，她的眼前好像还能看见地下斑驳的血痕和躺在潮湿阴冷地上的红蝶尸身，耳边是绿盈饱含悲伤的啜泣，阴冷的气息缠绕而上，毛骨悚然，触目恸心。

　　咔
　　咔
　　咔

　　机械的脚步声从远及近，不知从何处再次冒出了数只的木质人偶，手部嵌套着各种武器，刀、流星锤、斧头、短剑......还挺齐全的。

　　来不及思考讶异人偶是如何运作的，孙膑拐悄然滑出衣袖，牛菀兮头也不回的将绿盈和婆婆的尸体挡在身后：“我把它们吸引到院子里，你趁这机会躲起来，婆婆......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来接她。”

　　她的身影并不高大，只能堪堪挡住绿盈的身影，但在绿盈眼中，却是难望其项背。

　　牛菀兮踏步上前，虚晃几招，整个人寻着空隙飞身而出，几乎就在她行动的同时，人偶原本缓慢迟滞的动作忽然变得灵活，紧追着牛菀兮而去。牛菀兮余光看得清楚，人偶倾巢朝自己而来，绿盈很安全。

　　心下一松，原本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气便散了，脚步就迟滞了些，太阳穴、手掌和肩膀的伤口疼痛尖锐，她这番动作下来，伤口难免再次裂开，她强忍着不适，见地势开阔了些，便驻足停下，借着惯性转身，孙膑拐横握胸前，眼神满是狠戾：“没种的放马过来！”

　　正在分头寻找的其他人突然一起停下了脚步，郝满意忽然大声的囔囔着：“有声音！是尖叫声！”

　　几人侧耳倾听着，很快，徐风清气沉丹田，用内力将声音放大，通知着其他人：“后面！从院子那边传过来的！”

　　他们立刻调转方向，向着后院跑去，可倾城院的走廊迂回曲折，岔路颇多，一时半会儿的很难找到正确的路径，他们刚想各自找个人带路，就发现倾城院里的姑娘和来客们开始四散而逃，数只半人高的木质人偶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嵌套着武器的手部平举，吓得姑娘们花容失色，尖叫着仓皇逃跑，而人偶们就像没看见这些人一样，咔咔咔的脚步声响彻整个倾城院，目标明确的，径直往后院而去。

　　穆宏见状，招呼一声：“快！跟上人偶！它们方向跟我们一样！”

　　人偶不知是用什么特殊的木材制成的，牛菀兮的双拐打在人偶身上，原本能致人骨折的力道，只能在人偶身上砸出一道白痕。

　　紧皱着眉头，牛菀兮手一甩，双拐内藏的锁链弹射而出，既然打不过，那就封了它们的行动。

　　她选中了一个离她最远的人偶，那人偶站在包围圈的最外边，她就紧盯着那人偶，而后瞧准机会，双拐交叉着挡住劈砍过来的斧头，将全身力气灌注在双拐上，利用压制人偶的力道，整个人腾空跃起，身体在半空中旋转了半圈，双脚重重的踩在人偶头上，将挡在面前的数个人偶脑袋当做跳板，一刻不停的朝最外边的人偶跑去。

　　她跑得很快，脚下生风踩出虚影，一刻都不敢停，可她快，人偶也快，数道劲峰朝着她的腿部横扫，牛菀兮人在半空，躲闪变得吃力，连续的体力消耗也让她疲惫不堪，速度逐渐降了下来，不一会儿，她的腿上已有了几道可怖的血痕。

　　人偶不会累，不会感到疼痛，关节机关的设计让人偶的攻击范围比人的要来的广得多，动作也更加灵活，这让本就不公平的战斗雪上加霜。

　　可战斗，生死攸关的战斗，本就毫无公平可言。

　　看着不远的目标人偶，目测了下距离，牛菀兮咬紧牙关，一条锁链朝着那人偶直射而去，缠绕在了那人偶的脖子上，她又借着绷紧的锁链，将自己直接拉向了那人偶的背后。

　　视野里，没有什么刀剑砍来，可牛菀兮却忽觉手臂一痛，眼角余光撇去，手臂上竟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脑海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一瞬间，牛菀兮就突出了包围圈，到了那人偶的背后，在即将坠落的时候，她扭转身体，双脚蹬在那人偶背上，另一个拐的锁链也顺势缠绕而上，将人偶的双手捆了个结实。

　　几乎同时，她听见了清脆的连续崩断声，而后那人偶的动作停了下来，纹丝不动。

　　福灵心至，牛菀兮立刻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

　　连接着幕后之人与人偶的，是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