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丹青谁手 ...
-
天气回暖,天城里的花也一枝两枝地跟着开了。素雪许久的天城终于褪去冬天的银,换上了春天的萌动。厚重的披风还不能解开,整个人都裹得胖了一圈,御不凡毫不在意,在树林内四处乱走。
那件毛领披风,看起来深似黑色的藏蓝底色上绣了一只展翅的白鹤,远看着就像鹤在暗夜中展翅翱翔,准备冲出黑暗、冲出这件束缚鹤的披风。树林内没有其他的人,终于出来喘口气的书生走路都带着风似的,掀得披风在身后翻卷浮动,那只鹤也在他背上飞。
紫芒星痕随意倚在一棵树上,看着御不凡的背影,莫名有种可惜的感觉。
可能是某种象征,紫芒星痕的背脊、腰侧都有奇怪的弧线印记,小的时候很明显,像龙鳞一样。但是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浅了。那会儿御不凡已经在荒漠与他一同练刀,汗湿了衣裳光膀子都是常有的事,御不凡经常盯着他背上的浅色印记在心理打着小算盘。终于有机会把自己府上的两面大镜子搬到荒漠作礼物,漠刀绝尘知道该礼尚往来,开口问御不凡想要什么,他却将一整套丹青都摆了出来,漠刀绝尘趴在桌上,提笔点墨在他背上顺着天生的纹路、在他背上画了一条藏云的龙:不见龙头不见龙尾,只见龙身。这个小家伙还指使下人搬着镜子让正主看看自己的杰作,他画得极真,漠刀绝尘都看愣了。但原本应该继续浅淡的痕迹一年一年地加深,最终成了御不凡画过的龙。那日在王府内御不凡裹着被子打量着他的背,捂暖了的手描着他背上的龙纹,又惊又叹,还开始打算给自己背上也刺个青,让紫芒星痕掐灭了这个念头。
但是御不凡的背,没有纹身也没有伤疤,挺直身时光洁的背脊便有一条好看的曲线。若是指尖轻轻摩挲,他会觉得痒,会扭着身去躲。若是整个手掌贴在他背上,反而会觉得心安,乖乖地不懂,手掌从后颈滑到腰窝轻而易举,再往下……紫芒星痕赶紧咳了一声:自己在想什么!
“绝尘,你咳嗽啊?”或许别人看不出他这张习惯皱眉的冰山脸有什么表情,御不凡回到他身边,伸手揉他的脸,两只手都冰凉冰凉的,“你的表情好怪。”紫芒星痕又咳了一声,牵着御不凡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包裹着,牵着他到别的树下看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回到王府时御不凡的手都热的要出汗了,顺手就擦在紫芒星痕的衣服上。
书舍很久都没有看过门,等吃过午饭休息过,御不凡拿着新钥匙在天城里找着自己的店子。原来的那家,店面小,背后的院子也小,他一个人住还算过得去,但是书要是多了起来都能堆到自己脚下。现在不同了,紫芒星痕给他盘了一个新的店。
他眼尖,看见经过身边的人在搬书,最上面的那本是关于疏通血脉的医术,是他书舍里一款卖的比较多的。果然跟着这几个人拐了个弯,到了另一条街,就见一群人好几箱书都在门口等着。这条街上的商铺都是有靠山有背景、专门在这里盘一间宅子做生意,同样也是前店后院,可滋润了。
“哟!御先生,就等你来了。”
这把锁还挺复杂,最起码不是随便拽几下转几下就能打得开的。御不凡用钥匙一试,啪嗒一声,锁便开了——果真是他的新书舍,真的不是给他盘了间宅子?
这是离皇城街最近的一条商铺街。御不凡在屋顶上扫着雪,顺便欣赏欣赏天城的热闹。玉家似乎都出武将,到了御不凡这里突然大转弯,文人气息满满,最擅丹青,他能将所看的都画下来。屋顶上剩下的雪不多,扫着扫着竟发起呆来。在新书舍的屋顶可以看到皇城门口,城楼上的守卫刚刚交班;也可以看到在另一条街上的第一楼。若是从东门进入天城,就要从第一楼前经过回到皇城;那天御不凡旧伤复发从第一楼出来就遇上了紫芒星痕的兵马,可是从边城回来,应该从北门进城,为什么绕了一个弯走了东边的路,那么巧就遇上了御不凡?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散雪,也不去想绕路的原因,遇上了还需要什么原因,能遇上就好。御不凡从屋顶上跳下来,脚尖刚落地,下一步人就走到了门口,掠一阵风,看得院里的人都惊了一惊。
街上有一间卖书墨的铺子,御不凡闻着墨香折回这家铺子,进店挑起了墨。这家老板原本还在誊着什么贴,见他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纸笔到门口迎接。
“御先生!”
老板当日也受邀去了第一楼。书生的名字早有听闻,却没见过他的画,当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外乡人能这么快在天城闯出名气。那张踏血寻梅图画成时老板也在场,的的确确被他的画技折服,也为那张画而可惜。御不凡只是微笑回应,掂量着挑中的墨锭。第一楼里画的踏血寻梅让紫芒星痕毁了,说是越看越生气,现在挂在王府书房内的踏雪寻梅是新画的,御不凡喜欢的很。
“御先生不喜欢这款?”看他将墨锭放下,老板上前询问,“天城内不少书院都喜欢这款墨,色泽是顶好的。”
是挺好的,乌黑带紫,而且声音清脆,的确是好墨,但御不凡不打算买这款。他的确是闻到了墨香才忽然有了买墨的念头,在店里又隐隐有种熟悉的味道,御不凡左看右看,深吸一口气各种款式的墨香味都涌了上来,更加找不到。手边好像碰到了什么,御不凡回头,发现不经意间找到了想要的墨。指尖轻轻描了描墨锭上的署名印记,这个味道太熟悉了。不过这一款似乎堆了一些存货,怕是销量不好。
“江南玉家的墨。”放到鼻下轻轻一嗅,是府上特有的香,闻起来有些清淡。
“御公子也知道这款墨?”这款江南的墨实在没有卖出去多少,都说墨的味道奇怪,都不愿意买,而且这种墨本身的价格也高,老板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过新的墨了。
墨锭上画的是祥云与鹤,落款“玉藏于墨”四字,画是好画,字也工整,可惜就是卖不出去。老板看御不凡一直拿着墨不见放手,估计是看中了,或许有了御先生的名号,堆积的货能够卖出去呢?
因为喜爱丹青,御不凡自己研究过制墨,也请教过当地制墨人家,加进去的香料御不凡花了不少心思,于是玉家多了一道生意。墨锭模型上的画是他一时兴起加上去的,连落款的字都透着少年学艺的青涩痕迹,刚刚做成时还马不停蹄地带到荒漠去,在漠刀绝尘面前画了一幅雨中荒漠,正好那天下着雨,连纸上都有雨的味道。只是这墨玉家做的不多,卖得也不多。来天城之前御不凡拿了一些,当做是家里的纪念,平时作画也用自家的墨,只是自制墨和货品不同,自制墨用的模子不同,平平整整一块墨锭没有字也没有画。似乎没有人问过他用哪家做的墨,玉家的制墨生意也平平淡淡的,一年的账目都是给少爷的零花钱。
“老板。”
“御公子有何吩咐?”
“天城只有你这家卖江南玉家的墨?”
“是啊,每回都是我亲自去取,只是这几年实在卖不出去,也不好到主家去了。”老板看着御不凡一幅了然的表情,有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御不凡拿了墨,也挑了挑纸笔,倒是没让老板包起来。他特地到店外看了看:外面天气不怎么样,比早上还要阴暗一下。
街上的人看到御不凡进出这家铺子,好几个文人也走近想跟他搭几句话认识认识,就见老板让人在铺子门口摆上长桌,下人利落地铺上纸,四周用自家的镇纸压好,摆出来一整套丹青。熟悉这家铺子的都知道老板有几个古董镇纸,如今都摆了出来,看来是遇上了贵客,几个文人越发好奇。
“这块墨要这么用。”御不凡神秘兮兮地拍着老板的肩膀,将折扇放到一边。
其实跟别家的墨一样,只是用的人是御不凡而已。
回想起,他画的都是花花草草。今早去了西山的树林看花,正好可以画进纸上,御不凡只是随手点开浅色的朱砂,不一会儿纸上一角就繁花争开。玉家的墨磨开了,老板在他身后伸长脖子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王爷。”
紫芒星痕还在皇城之中,皇城探子和府上的人都在门口说要求见。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皇城之外有一条街堵着走不动人,外头还下起了小雨,过路的车马都停了下来,吵吵闹闹。有人混进了人群,发现是天城内的文人才子都聚集着看一个人作画。那个探子挤在人群里也看不到是谁,还是在别处的屋顶才看得见人群之中的书生。
“四弟,你是不是应该处理一下?”天尊皇胤听着又好笑又头疼。
走出皇城门时雨势仍是小的,紫芒星痕皱着眉,身边的人都低头不敢说话。
那时候在荒漠,出生在江南的竹马总是嫌弃没有雨,一转眼又兴冲冲地拉着漠刀绝尘出门,自己从怀里摸出纸笔,写下一个“霖”字送上天,雨就来了。头几次漠刀绝尘还愣愣的让御不凡肆意下雨,后来就懂了没收他的纸笔不让他胡来,这种近似巫术的能力会成为被人指责的开端,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御不凡自己知道,也只在他面前点字成雨。可是当玉家的墨产出拿到荒漠,御不凡画上第一笔的雨,荒漠的天便暗了,随着他下笔越多,细细的雨也跟着来临。漠刀绝尘上前握住他作画的左手,被突然打断的人睁大眼睛觉得奇怪,让身后的荒漠少主捏着下巴抬起头,才发现下雨了。
御不凡作画的事情传得很快,第一楼的掌柜也觉得惊奇,将手上的事情全都放下,也跟过去看个究竟。听说御先生用的是右手在画,就是画的慢一些,现在去说不定才刚开始画不久。掌柜更加好奇了,自己用好酒和重金请他来第一楼都换不了一幅完整的左手画,如今这位先生竟然给别人作画,到底是怎样的筹金?
“四王爷往这边来了!”
外围的人喊了一声,人群突然骚动,想必是联想起第一楼开张那天。外围的人东看西看、内圈的人也跟着看,却找不到四王爷的身影。御不凡停下笔,四处看看,也没见到他。雨势似乎停了,只剩下稀稀疏疏两三点。他人在雨棚下,这雨棚还是让老板带着人临时搭的,料定了今日必然下雨似的——果真就下了。
都说绘花者不能绘起香,御不凡画的花不香,画的雨却真的有了雨,也不知是不是特地选的日子时间。老板颤抖着手将画挂了起来,天城停了雨,画中却未停。
他这一生就喜欢下雨,喜欢雨的味道,连自家产的墨中添的香,闻起来都像是雨的味道,浅淡却清新。御不凡可以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雨,更希望能够有人一起陪他看完整一场的雨。所以在荒漠的时候,两个人可以抬头看不期而遇的雨滴,在雨中练刀也好、散步也好,都是两个人。
现在天城雨停了,应该陪他看雨的人姗姗来迟。
题上四句诗,御不凡走出雨棚四处看看,堵在铺子门口还在找着四王爷的人群突然都呼啦啦地要下跪,着实吓了一跳。回身一看,那人在别人家的屋顶上。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涌了上来,他移开步子,又进了雨棚。紫芒星痕在屋顶上看了一会儿,落到院子里。御不凡和老板带着画穿过铺子进院,又是呼啦啦的跪了一片,好大的礼。
在四王爷的示意下老板将画重新挂了起来。
画还未落款,御不凡又开始神秘兮兮的跟老板商量,非要进来院子盖章,就为了不让别人知道。等画再打开时不也同样将落款印章示众?老板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还是听他之言。
他找了好一会儿,紫芒星痕无奈地看着他。
拿出来的不是他之前卖画用的刻了自己名字的章。老板睁大了眼,这个章子以前是见过的,只有做江南玉家生意的铺子才能见着这样的章。
“玉少爷!”
御不凡却摆摆手,不是很习惯这个称呼。
在一旁沉着脸的王爷脸色好了一些,知道这一家是玉家生意的铺子,也算是玉家的人脉。他的左手画珍贵,特别是画雨中场景,纸上的雨意都快要漫出来。这跟御不凡特殊的能力相关,要恶作剧或是真的想点字成雨时会不自觉气走周身聚在左手,只是能唤雨、唤不来风,还是漠刀绝尘的掌风充数的。
“嘘,像我这样多言论的人,还是低调点好。”他笑道,站在紫芒星痕身边,垂着袖,轻轻蹭着他的手背。紫芒星痕看了他一眼,御不凡乖乖递上左手让他查看。所以说,要什么低调,有个当王爷竹马要多高调就能多高调。
“玉少爷?”紫芒星痕皱眉,多久没有人这么称呼他了,还是以前在荒漠的时候玉家的下人会跟在御不凡背后少爷少爷的喊,有时也会蹦出一句“漠刀少爷”“漠刀少主”之类的,一般都是御不凡在恶作剧。见他幽幽怨怨的无奈眼神飘了过来,紫芒星痕轻轻一笑,“御少爷。”
“哎呀!折寿折寿。”御不凡大笑。
老板对玉家的事只是一知半解,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难道传闻中御先生真的是四王爷的那个什么臣?
紫芒星痕一挑眉,“我的寿分你一半,四王妃。”随后带着惊讶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脸红红的御不凡上了屋顶,从别处离开这条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