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简》珏不醒

9、第七章 皇后邀宴（上）

　　几个月之后，晚鸢斋。

　　“喜闻卞小姐晋升为妃，由衷快慰，无刀笔书谒，谨恭贺嘉事吉礼，”洛雪一进来就恭喜道，让卞鸢儿红了脸直到耳根，遣了宫女去御膳房拿糕点来，闭了大门。
　　“陛下当真喜欢你，还专门为你建了处宫殿，”洛雪斜倚进檀香椅里，像个碰到炉火就舒适的老婆婆一样眯着眼打趣。
　　“你别打趣我了。陛下又不是为了我一个，为妃子建造宫殿是按部就班的事情，其实…我也不稀罕，”卞鸢儿小声说。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宫女拿了盘水晶凤梨酥端来，说御厨们都忙着做别的，暂时只有这个。在卞鸢儿授意下，小宫女们出去候着了。
　　卞鸢儿捏起一块酥递给洛雪，洛雪起身接过，突然瞪圆了眼，“鸢妃，这是皇宫，不怕隔墙有耳？贬低皇上的宠幸，你可知罪？！”
　　“啊！臣妾知罪！”
　　眼见卞鸢儿下意识一个激灵，洛雪赶紧无奈地换回表情，“你啊你…这么和我说‘不稀罕’之类的言辞就罢了，我一介草民没什么顾及。但是多少要谨言慎行一点，这是随意能要你脑袋的地方，记住了吗？”
　　真是，这卞大小姐怎么比我还不像西晋的当朝人士。听闻西晋风气相对自由开明，但怎么还没点儿边界了？这大家闺秀什么都敢说，洛雪一阵头疼，可不能让她受了自己的影响。
　　“小雪儿你吓死我了，”卞鸢儿嗔怪一声，“哦，记住了。”
　　“甜到腻啊，”洛雪有些吃不惯那酥，味蕾许久没有接触过这种甜腻而有些不适，放到旁边的玻璃盘中，看卞鸢儿吃得香甜。“我说，你总借身体抱恙逃避侍寝也不是办法，若陛下哪天生气，下一道圣旨，你怎么办。”
　　意料之外，她俩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深宫中的朋友。别看这是个纤弱又内向的大家闺秀，有些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还执拗得紧，正是这种相似的特性，让她们在卞鸢儿对洛雪的“提携之恩”后有了联系有了相通之处。
　　“可我…我，我…我忘不掉他，”一句话未说完，卞鸢儿的脸红得像要烧出火来，“别后月余，殊深驰系，故人念切，梦寐神驰，难再聚首…”她声音越发弱下去，红了眼睛，吓得洛雪赶忙站起来给她塞了块水晶凤梨酥。
　　“唔…你干嘛，”卞鸢儿含糊不清道，愤愤望了眼洛雪，努力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可后者没回答，只是背过身，突然问她，“鸢儿，你的‘鸢’，是何字？”
　　“鸢尾花的‘鸢’，怎么了？”卞鸢儿有些纳闷。
　　“这样啊，”洛雪轻轻点头，不再说什么。卞鸢儿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不也未侍寝吗，怎么丝毫不怕。”
　　“哦…我太卑微了，大约皇上忘记了有我这么个贵人，”洛雪虽是这么说，心里想起她住的偏殿上方时常笼罩着的阴灰色雾气，更加头疼。
　　怕是皇上进来还没看到自己，就会被那些笼罩的戾气缠身昏死过去，但是…那家伙戾气怎么越来越浓了，难道那种渴望死亡的扭曲愿望还在增加？哎管他爱浓不浓，最好他被自己的戾气缠身昏死过去，就不用这样过度神经了，她一个才清静舒适。
　　两人想着各自的事，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卞鸢儿怯怯开口:“小雪儿，宫里最近…传言你是、是妖……”
　　“妖女对吧，我有所耳闻，”洛雪接过话茬，眼神游移到墙上的字画，看不出喜怒。
　　“啊，前言有侮名声，罪甚罪甚，尚希见宽降恕，我，我…抱歉良深…”卞鸢儿急得不知说什么，连连道了好多歉，又要掉泪。
　　“我什么？我又没生气，”洛雪听得苗头不对，高级书面用语都飙了出来，赶紧转身，可笑又可气，“你是水做的吗，金豆子甚是金贵啊。我有一友曾告诉我，眼泪是埋藏在人心底的钻石，如果不珍惜，会越流越少最后一滴不剩的，”她掏出一方素帕，轻轻为其擦拭。
　　卞鸢儿听了破涕为笑，“什么歪理，难道说因此你才是这般个五毒不侵的性子？”她的随口反问，却换来洛雪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人类从灭顶之灾繁衍到现在，其实真的很坚强…起码要胜过我，”她放下帕子，又没骨头似的卧回檀香椅上。
　　卞鸢儿顺着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光看过去，洛雪周身镀上金粉。她好像很喜欢晒太阳，总卧在椅子里太阳下，这样看去总是有些不真实，单薄得似乎一眨眼就没了。
　　洛雪和她在一起时很少谈及自己，可她能感到她不可言说的、深埋的歉意，为什么呢？明明言辞那么不饶人，可总对不起谁似的，好像对什么都充满歉意。孤寂又坚强地扎根在这个和她格格不入的都城，多么辛苦。
　　卞鸢儿突然很难过，自己才是幼稚的那个，还一本正经地叫她“小雪儿”的姐姐样。一个顶着压力进宫的平民身份就算了，还要背负妖女的名声，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传流言蜚语的人没有心吗，这样一个豆蔻佳人，何谈妖女……
　　“参见娘娘，”门口传来宫女行礼的声音，人未进门先闻声:“免礼，你们先下去吧，本宫和妹妹开心聊聊，没本宫吩咐不要打扰。”
　　杨皇后进来后见洛雪也在，脸上闪过一抹惊异，很快换成温和不失威严的笑脸。两人正要起身行礼，杨皇后摆摆手，“没想到雪贵人也在。鸢妃和雪贵人不必如此拘谨，本宫和两位妹妹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本宫说，把本宫当作你们的亲姐姐就好。”
　　她转转小指上细长的护甲套，看了一眼静立一旁的洛雪，“特别是雪妹妹，出身卑贱也无妨，多和鸢儿妹妹学学一个宫内人的礼仪举止、谈吐气质，慢慢适应。对了，可千万不要在意近来宫内所传，她们不识大体，背后嚼舌头，看见雪妹妹布衣之身却有如此高洁之气，就乱言妖女，本宫已经惩罚过她们了，不要放在心上，”她想拉过洛雪的手以示亲切，洛雪却拱手作揖恰好躲开:“多谢娘娘慧眼，令臣妾不蒙这冤名。”
　　“嗯，”杨皇后点点头，拍了拍手吩咐道:“翠玉，你们把牛乳蒸熊掌、玛瑙白玉羹、红豆梨花糕、荷叶糍粑、红烧狮子头等菜品端上来。”
　　？
　　洛雪还不知作何反应，身旁已传来卞鸢儿的声音:“娘娘美意赐吾等吃食，实深惶悚，不胜感恩，但适才吃过了，并不饿，无法真正品尝御食的情况下，岂不是辜负娘娘这一桌盛宴？”
　　卞鸢儿上前一步，虽不谙世事但也心里明白，这后宫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皇后想必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刚刚像是在处处替她们着想，实则暗暗强调自己后宫之主的地位。
　　此番卞鸢儿的发声倒是着实让洛雪惊了一下。到底是丞相之女，多少都比她明白，比她得体何止千万倍。
　　看来刚刚她白为这大家闺秀头疼了。
　　“多少陪本宫吃一点嘛，陛下的御厨手艺很是精湛，陛下赐于本宫补身子，但实属太多，本宫一人难以吃尽，浪费粮食终是负了隆恩，就想和新晋的鸢儿妹妹一起用膳了，本宫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雪儿妹妹也在，也好促进感情。”
　　“对了，本宫还带了‘玉露琼浆’来，据说是身子洁净的宫女采来新鲜露水秘制，又埋藏多日才得这一小壶，恰好今日酒成，要不，光陪本宫喝两盅也成？尝尝这新鲜，”杨皇后玉瓒螺髻，朱唇榴齿，施了薄粉更增添妍丽的面上笑意吟吟，“妹妹们一定没喝过吧？不喝太可惜，是吧雪儿妹妹。翠玉，过来斟酒。”
　　这下轮到卞鸢儿不知是进是退了，洛雪拉着她行了一礼:“既如此，娘娘盛情却之不恭，臣妾因即拜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