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回》凤佳晔

4、得叙天伦

　　云文舒抹了一把脸才发觉自己竟未落泪，不禁自嘲一笑，不知道该赞一声自己坚强还是惊讶于自己的冷硬心肠。
　　她将小像收起来，唤来河清吩咐她找人把小像都裱起来。河清抱着盒子却不走，温和而探究地看着她。她眉头一跳，心道：河清不会也是还魂之人吧？于是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河清低着头道：“没有，只是奴婢觉得小姐似乎有很多烦心事。”
　　她笑着摇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只是我病中不好受罢了。”
　　河清也笑了起来，神情复杂道：“这一病小姐似乎长大了不少，奴婢既高兴小姐长大了，又希望小姐永远像小孩一样不知愁才好，一时间竟说不上来到底是高兴还是失落。”
　　她心中一动，含笑看着河清，欣喜于她还一如记忆里一样温柔忠心，河清与海晏俱是她蹒跚学步之时就买进来的，那时候她父亲尚是个六品小官，等到升官之后才又买了春和景明两个凑成四个一等丫鬟，她与海晏两个对于云文舒来说更像是玩伴而非奴婢。想到河清前世下场云文舒既愧又叹，她笑着，不禁带出了真正小女孩的几分俏皮道：“那你等着看吧，还有你惊讶的时候呢。”
　　河清见她神情不再抑郁，也松了一口气，捧着盒子去托人去裱画去了。
　　云文舒手指轻轻叩在梳妆台上，半闭着眼思索着，此时距吕窈娘进门还有一年，她须在一年内将事情都安排停当。
　　正想着门被敲了敲，她抬头依着轮廓辨认出是春和，答道：“进来。”
　　春和上着葱绿色直领大襟袄下系草绿下裳，低眉敛目地走了进来，她这一身虽没有景明那一身桃红闪光缎艳丽，却是又低调又衬出了她肤色雪白。春和低着头恭敬道：“小姐，已经将二少爷送到老夫人那了。”
　　她点点头，含笑仔细打量了春和一番，春和心中有些惴惴，越发低头敛息。她笑开了，打开梳妆盒挑了一个金闪闪的蝴蝶钗，递给春和道：“你这一身配得好，只是太素了些，这个蝴蝶钗给你，这虽是鎏金的，但也闪得很，配你这一身刚好。”
　　春和连忙跪下道：“奴婢惶恐，无功不受禄，不敢拿小姐这么重的赏赐。”
　　云文舒挂着天真的笑道：“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祖母高看你自然我也抬举你。”
　　春和心中有些明悟，这便是要为小姐留心陪嫁丫鬟了？未免也太早了些？
　　云文舒摆摆手让她起来，又打量她一回，似叹息般道：“你生得美，论身材还是你妹妹高挑窈窕些。”
　　春和心中一警，面上却只做不知。
　　云文舒说罢便去摆弄首饰盒，不再理她，春和便也识眼色地退了下去。
　　喝完药后云文舒虽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但说了这一会儿话加上药有安神之效，又免不了倦怠。她走到房门前向退步中招手唤来海晏，吩咐她守好房门她去睡一会，半个时辰之后叫她。海晏答应了就坐在房门口打络子，她依稀记得小姐有个夫人留下的玉佩便是在这一年里因绳扣松了丢了，那时候小姐怏怏不乐好几天，如今能预知先机，便从一块玉佩这里先逆天改命吧。
　　她正咬着绳结手上不停，景明却乍着两只手挨了过来，腆笑着问：“海晏姐姐可需要我给你揪着绳结？”
　　海晏立刻小声道：“小声点！小姐睡着呢！”
　　景明脸色变了变，忍了气依旧笑着道：“海晏姐姐这打得是什么结？我瞧着新奇呢，能不能教教我”
　　海晏这才想起来这次打得是元和年间时兴的桃花结，现在应当还没有，于是不动声色道：“不过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打法，你若想学教了你就是。”
　　景明道：“谢谢姐姐了，这叫什么名字？”
　　“桃花结。”
　　“这倒当真是桃花的样子呢，连颜色都是嫩粉色，不过要我说这名字可不太好听，桃花结可不就是桃花劫……”
　　海晏眼皮猛然一跳，烦躁地将打了一半的络子往腿上一拍，低声怒道：“你又知道了？!给你说了小姐在歇息，你在这聒噪什么？”
　　景和脸色一变张口就要骂回去，却硬生生忍下了，咬着唇不忿地瞪她一样，扭着腰回退步中去了。
　　海晏因她“桃花劫”这三个字烦躁不堪，拆了手中的络子决心打个别的样式。
　　等到了时间海晏去叫了云文舒醒来，云文舒睡得两腮酡红，眼睛亮亮的，越发天真。她小心问道：“我这次可有梦呓？”她原本睡时极好静，连旁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得，所以从不让丫鬟们在她房中值夜，但自从上一世屡被陷害之后得了个梦呓的毛病，好静的癖好反倒好了。
　　海晏笑着摇了摇头，云文舒还是不放心道：“你晚上在榻上歇着吧，防着我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海晏去收拾东西时春和望了望正在做针线的河清，笑着道：“小姐夜间从不让人伺候，竟点了姐姐作陪，想来姐姐是小姐心中第一得意人呢。”
　　河清微笑着瞥了春和一眼，依旧埋头做针线，并不说话。海晏则似笑非笑直接道：“挑拨我俩对你有什么好处”春和似乎十分怯懦地道：“海晏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
　　海晏挑了挑眉道：“当心把我们两个陷害下去了，小姐用你用得趁手留你当管家娘子呢！”
　　春和脸色一白，景明看春和吃瘪，痛快地呸了一口瓜子皮，春和侧目看着她穿着桃红色比甲，腰那一块布料掐得紧紧的，越发显出身段婀娜，眼神不禁暗了暗。
　　等又吃了一回药云文舒觉得身上已经松快多了，喊来河清海晏要她们两个帮着自己挑衣裳，挑了一身素净又显气色的家常衣服，拿着水银镜照了照脸色，觉得苍白了些，于是拿手轻轻拍了拍，直到有了血色才携着河清海晏春和去往祖母的松鹤院。
　　刚走近松鹤院就听见里面叽叽嘎嘎的鸡鸭鸣叫，云文舒与海晏同时驻了足，河清掩口笑道：“一定是小少爷又在追老太太的鸭子呢。”
　　云文舒眼眶红了红，举步向院内走去，松鹤院里原来果真是有仙鹤的，但祖母嫌它们养不熟老想着飞走，炖了给他们姐弟俩吃了，之后就养些鸡鸭鹅，满院子的花卉也都移走改栽了蔬菜。云文舒前世暗笑祖母焚琴煮鹤，现在站在这她前世最后得到亲情与温暖院门口，连空气中淡淡的鸡粪味都觉得可亲起来。
　　她刚一踏进院门就看见睿哥儿丢了正在跑的鸭子炮弹一样向她冲过来，她微微一避，手疾眼快地抓着他的咯吱窝将他提了起来，这一提竟险些没提动。睿哥儿咯咯地笑着向她伸手，她连忙把睿哥儿放下对他道：“你手太脏了，别蹭脏了我的裙……”
　　话音未落睿哥儿就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腿，雪白的裙子上立刻蹭上了两个脏手印。云文舒：“……”
　　睿哥儿一叠声地喊道：“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活像个小鸡仔在叽叽喳喳。
　　老夫人云魏氏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这边走，眉开眼笑道：“我的乖孙终于好了！”一开口是一股味道浓厚的河东土话。
　　隔了一世再见到祖母，云文舒不自觉就带出些娇气来，撒娇唤道：“奶奶～”
　　云魏氏见她身量大为清减，眼眶微红，连忙撒了拐杖抓着她的手道：“我的乖孙受罪了哟！”忙拉着她往屋里走，一边扬声吩咐道：“我留的橘子呢？快拿来给慧姐儿吃，慧姐儿爱吃。”一边对云文舒道：“我特地留下来的，可大了。”云文舒握着祖母热热的手，鼻子又是一酸，滚下来一颗泪来。云老太太庄户人家出身，做了老祖宗也改不了身上的土气，说的是土话，行的是土事，手上满是糙皮老茧，京城里的贵妇圈子也融不进去，常在宴席聚会上闹笑话，别人暗地里都笑话她。
　　可这又怎么样？她记得自己爱吃橘子呢。
　　河清与海晏立在廊下，看屋子里云文舒与睿哥儿合力逗老夫人开心，河清轻轻笑道：“小姐今天一直郁郁寡欢，现在才算开怀点了。”眼波流转又看着海晏道：“你今天怎么比以前沉静多了？”
　　海晏看着两世不见的河清，心中十分热切，笑问道：“这样不好吗？你每常提点我稳重些，真稳重了你又不习惯了。”
　　河清也笑道：“好是好，只是一夕的功夫变化这么大也太快了些，真令人刮目相看。”
　　海晏知道她沉默而聪慧，怕她看出更多，便岔开话题道：“这些鸭子在小少爷手底下可受苦了。”
　　河清也便与她谈论起这院子里的菜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