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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生故梦 ...

  •   待海晏出去后云文舒慢慢从床上站起来,趿着鞋子向梳妆台前走去。镜中少女眉眼都微微上挑,嘴角却微微向下,因年岁尚小而不显得尖刻,只令人觉得娇憨而清冷,只是脸上的表情仿佛历尽沧桑似的,不像一个十二岁未知愁的闺阁小姐。她想着自己十二岁的形容对镜练起神情来,颦与笑都要带着天真与朝气,要给人感觉像个傻狗不设防地袒露出自己的胸腹一样赤诚。
      等练得累了她卸下表情,翻检她的梳妆台,香粉黛石之类都是全新的,胭脂用了一点点,还有一堆小玩意:布缝的小兔子、草编的蚂蚱、巴掌大小的水银镜……都是云旷买来哄她开心的,她有些心酸,此时他的疼爱不是假的。
      她又想起什么,立马起身去拿瘦竹书架上的一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地摞着二十三张她母亲的小像。她一张一张翻看起来,距母亲离开她已经十三年了,母亲的面目在她脑海中都模糊了起来,而翻看这些她蘸着思念与泪渍画成的小像,她却又仿佛置身于母亲的膝下了。
      她一生的转折算起来应该是从她母亲逝世开始的,她少时在父母和睦,内宅也简单,在双亲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又天真又娇气。母亲逝世之后她沉湎于悲伤之中,父亲怜她丧母也愈发娇惯她,惯出一身孩子气,她那时以为一直会如此,祖母疼爱,父亲怜爱,弟弟敬爱,姨娘与庶妹本分。
      直到父亲要娶吕窈娘,一个带着小她两岁女儿的五品官的遗孀。
      那时候她觉得父亲疯了,亡妻与他相扶于微时,濡沫二十年,为他生育了三个儿女,如今逝世方一年余他便要另娶,以首辅之尊娶得还是他下属带着孩子的遗孀。她觉得父亲背叛了母亲,大闹了一场,她的反对却更增加了他要明媒正娶吕窈娘的决心,仿佛世人越反对越能证明他们的情真意切似的。
      从这时起也埋下了父女离心的种子,她觉得父亲昏聩,父亲觉得她不识大体。
      母亲逝世时她才将满十一岁,学习管家才开了个头,母亲逝世后无人教导加之极度悲伤更是没有理事,这时候诸多事宜都是云旷散值后瞅着间隙处理。吕窈娘进门之后顺理成章地把持中馈、收服下人,既得了贤名又得了父亲欢心。她则因和父亲赌气带着弟弟躲到祖母那里,开始有祖母庇佑她们姐弟俩倒也未感到继母带来的影响,直到祖母中风逝世,她才发觉出了祖母那一方院落,外面竟然是步履维艰。
      吕窈娘一边做戏对她嘘寒问暖百般慈爱,背地里则给她的丫鬟河清安排了个私通的罪名发卖了出去,她想和父亲辩白却发现在一年之内父亲就已经从自己的父亲变成了吕窈娘孩子周婉的父亲,甚至周婉连名字都改成了云文绮。当真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她本打算与世无争只出嫁后减少往来,但吕窈娘却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议亲时专找王公侯爵、皇亲国戚,放言是自己心气高。最后使她落下个不自量力的名声,被父亲申饬爱慕虚荣,倒使吕窈娘得了个慈母的名声!等到蹉跎了两年婚事不成父亲打算插手时,吕窈娘又宣称自己身染恶疾,实则是她在自己饮食中下了药使她行经时血流不止。她向父亲求救父亲找来太医验看日常食物,太医验完说并没有异常,吕窈娘假惺惺地委屈,她又父亲安上不知廉耻、心思歹毒、构陷母亲的罪名。那时间她每次行经都淋漓大半月,浑身冰冷无力几近死去,后来她悄悄断掉某种饮食一段时间观察症状判断到底是哪一种食物里被下了药,最后找出是茶叶被药物熏蒸过。等她拿着证据给父亲看,本以为自己冤屈得洗能够揭穿吕窈娘的真面目,却没想到招来的是父亲的雷霆之怒,原来吕窈娘早给他上过眼药,凭着他娇妻的几句话他便觉得她四年来虚弱不堪、生不如死是自己自导自演的栽赃陷害。
      至此她对父亲的孺慕之心也彻底冷了。
      因恨自己每每刺她继室的身份,待自己“病”好了之后吕窈娘便四处探听想让自己也给别人填房,尤其是芝麻小官的。而她女儿周婉,或者说云文绮,则嫁给了云旷最得意的门生,到时候她们姐弟更是任她拿捏,
      这时镇远侯燕瀚北突然提亲求娶自己做他的第三房续弦,她父亲拍板答应,因燕瀚北有克妻之名且已有一女,吕窈娘也未反对。她成亲后不久吕窈娘生下一子,她觉得睿哥儿在府内处境十分危险于是和燕瀚北商议接睿哥儿来侯府长住,燕瀚北同意了,此时她父亲因消渴之疾缠身也无暇——或者说无心阻拦。
      那时候她很感谢燕瀚北,感谢她陷于泥淖沼泽中慢慢沉下去马上要被没过口鼻的泥浆溺死时他向自己伸出的手,让她和睿哥儿离开了云府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最初的情意便是由这感谢生出的。
      成婚那晚她怀着隐秘的欣喜紧攥着手指低头等待自己一生的良人,待喜帕被挑起后她羞涩地抬起头,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她以为这一眼相互钟情的对视寓意着松萝共倚、鸾凤和鸣,却谁知是埋下了兰因絮果、劳燕分飞的伏笔。
      不是没有过情浓之时,燕瀚北亦是自幼丧母在继母手底下长大,两人经历相同,新婚时互怜互惜如胶似漆。转折发生在新婚五个月后,北境羯人入侵,他赶赴军机,一去便是八个月。这期间京大肆传言他对继母不孝,她为使他无后顾之忧尽心侍奉继婆婆平息流言,他回来后却厌恶她与婆婆亲近,她百般解释却感觉自己再也没有靠近过他。后来她被他妾室害流产,他却在她小月子期间收用了春和景明姐妹俩,她并非反对他纳妾,只是一次二女还是姐妹俩,令她感到……恶心,也觉得他是不尊重自己这个正妻。
      之后她觉得他荒唐,他们之间虽尚是夫妻,但两颗心却渐行渐远。
      他们恩断义绝的契机是她怀孕之后,他女儿的奶娘向他告状说她虐待继女,他怒气冲冲地在她理事的时候跑来质问,她看着他愤怒的模样觉得既悲凉又可笑,她自问对继女尽心竭力,合府上下连同他女儿哪一个不说她好,他却因着别人挑唆两句就来当众给她没脸。他不信她,这段无益的情钟便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她于启泰六年闭着眼流下元和三年未落下的一滴泪,用十二岁的唇喃喃道出因二十四岁时的骄傲而未能说出口的一句委屈:“你不该不信我的。”
      他们离心离德之后她对他几次示好视而不见,在她怀孕后半段前线又有军情,他便又领命出征了。吕窈娘担心她生下孩子获得倚仗帮助睿哥儿争夺家产,燕瀚北的继母担心她生下儿子使燕瀚北后继有人妨碍她自己的儿子夺得家产,两人一拍即合买通了稳婆,等她生产之时已经落入了她们所布的天罗地网之中了,她那时孤立无援自忖必死无疑,又挂心睿哥儿,于是放弃使力生产,转而用尽力气大喊将睿哥儿托孤给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海晏。她和孩子果不其然地死了,好在睿哥儿到了萧师兄处,能够在这混沌岁月滔天恶浪之中护住睿哥儿并将他教养成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是她失败的一生中难得的欣慰。
      她这一生不是没有努力过,甚至她到死都在和那些恶人、和这不公的天道抗争!只是她仿若一只想要越过高墙的蜗牛,每每看到墙外风光时就被坠在脚上的巨石重重坠下去,一次又一次,直到跌得壳破碎、肢体残破,再迈不动向前的一步。
      我欲归来振羽翼,谁知一举入罗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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