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斤吉

9、南荒·女丑 二

　　万年以前，羲和大神与帝俊之子十日金乌顽劣，玩忽职守，同时出现于天际嬉戏玩闹，导致酷热难耐，山川河流皆干枯见底，世间生灵涂炭，苦不堪言。
　　载民国向来奉巫，自十日并出之时便开始举行祭天仪式，以活人女子献祭，祈祷上天能够驱逐金乌，降下甘霖，却始终徒劳无功。
　　后来女丑携龙鱼游走于世间，行至南荒时，在八桂林驻足，巫载民听说神巫行至此处后，当时的大祭师便携人前往八桂林希望能够求得神巫相助。
　　当初的八桂林还是一片仙林，虽十日当头，但这八桂却仍是苍拔挺立，一叶不减，加之女丑设下了结界，他们寻了许久也无法寻得女丑。
　　“求神巫救我等于苦难。”
　　于是他们跪在八桂林外央求了整整一日。
　　女丑念其心诚，便现身与他们一见。
　　“我如何能救得了你们？”
　　女丑虽善于求雨，但毕竟只是一介肉身，能力有限，自是敌不过这十个天之骄子，她虽有相救之心，却也无从下手。
　　“素闻神巫善雨，若是神巫出手，定能救我等一命。”
　　女丑长叹了一口气，虽知哪怕耗尽自己毕生的修为也无济于事，但她一路行来，见到了不少民生疾苦，奈何她又有悲天悯人之心，便一时心软，决定一试，同意了求雨。
　　于是她便命大祭师选了一座高山，设上祭坛，自己则在祭坛之上不吃不喝，曝晒了整整两日，以诚意相求。或许是上天念其心诚，竟真的降下了甘霖。
　　“多谢神巫，救我等一命。”
　　当即巫载民便纷纷跪地朝拜，感谢女丑的恩德。
　　“无妨，你们快请起。”女丑虚弱地回应。
　　见此情形，女丑神力虽已受损，但仍然心感宽慰。
　　可谁知还不到第二日，这降下的雨水便迅速蒸发干了。
　　“这可如何是好……”整个载民国又陷入了一片哀嚎。
　　“大家先别急，我们再去求一求神巫，定会再降下一场甘霖的。”大祭师说道。
　　于是他们又跪在了八桂林外。
　　女丑能够求下这一场雨，已经万分不易，并且已经耗费了她一半的神力，身体十分虚弱，若是不修整一段时日，短时间内定是恢复不过来的。
　　奈何她心软，最是经不起别人的苦苦哀求，便又无奈地同意了。
　　她拖着本就虚弱的身体，再次踏上了祭坛，金乌仿佛嘲笑般在天际不断盘旋打闹，坠下一团又一团的火球，砸在祭坛的四周，巫载民连忙躲避了起来，留下女丑一人死守在在祭坛之上，她的青衫一角都被火给点燃了，但她仍然坚守着岿然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上空逐渐聚起了一片乌云，降下了雨，将火舌浇灭，众人这才连忙从躲避之处跑了出来，在雨下欢呼雀跃，而女丑却是虚弱得倒在了地。
　　“神巫神力！多谢神巫！多谢神巫！”大祭师等人跪拜在地，连连叩谢。
　　“我神力耗尽，已无力求雨，需要静养一些时日，这些日子你们勿要叨扰。”女丑虚弱无力地说。
　　“是，是。”大祭师连忙点头答应。
　　而后龙鱼便驼起女丑回了八桂林。

　　按理来说，女丑损耗自身修为帮了他们两次，已是大恩大德，众人自是应该感恩戴德才对，奈何人心在灾祸的面前最是经不起考验。

　　这雨水不到两日便没了，众人又陷入了绝望之中，被渴死的人一日相比一日有增无减。
　　几日之后，大祭师率人来到了八桂林女丑栖息之地，此时女丑正在沉睡修养之中。
　　以往女丑必会在休憩之地筑起结界，以防外人叨扰，奈何如今神力耗尽，结界已是不起作用了，轻而易举便被他们找到。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一人惶恐地说道。
　　“那些人说了，只能这样，别无他法。”另一人回答。
　　“可她是神巫啊，我们这样会遭天谴的。”
　　“可惜神巫已无力求雨，为了自保，只能对不起她了，反正不做也是死，况且那些人说，她失了神力，我们不会有事的。”
　　女丑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了这场对话，可惜身体着实虚弱，无法睁开眼。
　　待她能够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被绑在了她曾经求雨的祭坛之上，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
　　祭坛周围围满了巫载民，大祭师站在祭坛主位之上，手持着巫旗，全然没了当初请求她相助时那番卑躬屈膝的模样。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她虚弱地问道。
　　大祭师走上前来，跪在地上说：
　　“我们已经别无他法，只能拿您祭天，您放心，自此之后，我载民国世世代代定会铭记您的大恩大德。”
　　女丑此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相信她以牺牲自己来成全的人竟会以这种方式来回报她。
　　可是以眼下的情形，她却不得不相信了。
　　“你们……竟要拿我祭天？”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群她以真心对待的人。
　　“时辰到了，开始吧。”
　　大祭师没有理会她，向旁边的祭师示意道。
　　“我女丑以真心对待世人，却不想竟落到了这等下场。”
　　她绝望凄苦地笑着，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两名祭师端着蜈蚣血走上前来，一人用红布蒙住了她的双眼，随后两人将蜈蚣血涂满了她的全身，嘴中念着咒术。
　　血液渐渐凝固，伴随着烈日的炙烤，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紧紧地拉扯着，疼痛侵袭着她的全身，她每痛苦地叫喊一声，绝望便多一分，她的身体本就虚弱，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没多久就晕了过去，但用不了多久便又疼醒过来。
　　可即便如此，这些人也并没有想要住手的意思，脸上神情淡漠地就像是在处死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而不是于他们有救命之恩的恩人。
　　待他们觉得时机成熟过后，大祭师便用竹篾在她已不成形的身体上刻上了“师雨诀”，好在她的身体已经被疼痛麻木，也算是少承受了一次痛苦。
　　随即众人便离去了，留她一人在祭坛上承受十日曝晒之苦。若是换作寻常人，定会撑不过两个时辰，但倒可算作是一种解脱，可女丑却并非常人，竟生生在这祭坛之上被曝晒了十日之久，可她毕竟是肉身，终会支撑不住。
　　在她以为自己就快要解脱之时，那些人又来了，手持着一条蛇。
　　“还是不肯放过我么？”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说道。
　　那些人没有回答，径直走了过来，她感到自己的腹部被利刃一点一点破开，随即眼睁睁看着一人将那条蛇塞进了她的身体，剧烈的疼痛侵袭了她的全身，漫山遍野都充斥着她绝望的叫喊，之后便再无了声音。
　　待女丑没了气息之后，众人皆作出一副喜待甘霖落下，十日退去的姿态，无一人对女丑感到愧疚或惋惜。
　　他们等了许久，有人被烈日烘烤倒地，却不见一滴雨水落下，众人开始惶恐不安。
　　“那些人不是说只要用神巫祭天，十日就会退去，就会降下甘霖的吗？”有人大声说道。
　　“别急，别急，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大祭师慌乱地说道。
　　可等了一日又一日，十日仍然高居天际，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骗了我们！如今我们已经弑了神，天要罚我们！”一个祭师说道。
　　“传令下去，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死守下去，世世代代不得外传！否则当以族规论处！”
　　大祭师当即下了这条命令，弑神乃是滔天大罪，若是这件事被传了出去，便必定会有被灭族的风险。
　　或许是天谴，他们终归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巫载民在十日的煎熬下，死伤过半，直到大羿射下九只金乌，他们才得以幸存。

　　“照常理来说，上古神巫不该如此轻易死去才对，就算再虚弱，也不至于无力还击一群凡人，在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扶桑在心中疑惑道，总觉得这件事情哪里不太对劲。
　　在她正要再往前探知时，一股力量将她抵挡在外，似是不想让她继续看下去。
　　就在此时，林中响起一阵咆哮，龙鱼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速度极快，全身泛出一阵强烈的金光，三人被刺得遮住了眼，待金光褪去，三人再度睁开眼时，女丑与龙鱼却不知了去向。
　　忘忧腾向空中，想要追上去，却寻不到踪迹，只得转身回去，向扶桑摇了摇头。
　　扶桑脸色铁青，转过头来，眼睛扫过大祭师，大祭师顿时感到一阵不安，流下一滴冷汗，低下头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你早知这些人是被女丑杀害。”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从她的嘴中缓缓流淌出来，如千年寒冰一般刺骨。
　　大祭师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此行并非为助我等一臂之力，而是为了毁掉证据。”
　　她的眼神越发冰冷。
　　“小人……小人不知大神在……在说什么……”
　　大祭师憋了好半天才勉强能够开口，身子低得快要匍匐在地面之上。
　　“尔等弑神，其罪，当诛！”
　　扶桑没有理会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低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