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斤吉

2、扶桑

　　相传扶木有一灵，落地成神，居于世间千百万年，也可称得上是上古老神，世人皆称之为扶桑大神。扶桑神长居温源汤谷不下，世人均未见其真身。
　　未见答复，那人飘然跃下，轻飘飘落在池面，脚尖轻点水面款款而来，如履平地，涟漪自脚底晕开，四周像是静止了一般，唯有她的白衫裹着青丝在身后肆意翻飞。
　　小魅灵看着她走近，奇怪的是，心中那股伴她而生的戾气竟头一次平息了下来。
　　扶桑踏上岸走上前来，赤脚没有重量般地落在地面之上，竟丝毫未湿，轻扶水袖，雨水戛然而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流转回空中。
　　“尔自何处来？”
　　她的声音正如她的人一般悠远空灵，小魅灵这才看清她那双清冽透彻的双眼，她的眼中透着与她的模样不相匹配的老成，仿佛洞穿了一切世间之事。
　　小魅灵不懂得她的意思，看着她与霞光融为一体的身躯出了神。
　　扶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回过头来看着她团子般瘦小的□□身躯，莞尔一笑。
　　“你若喜欢，我便将这漫天霞光赠予你如何？”
　　说来也甚是奇怪，小魅灵虽听不懂她口中的话语，却心有灵犀般领悟到她的话中之意，抬起明亮的双眸看着她，眼中尽是期待。
　　接着扶桑转手一挥，霞光自流云中抽出，伴着薄烟抚上小魅灵的身躯，化作一身红裳。
　　“你可喜欢？”
　　小魅灵看着身上赤红的锦罗绸霞，满心欢喜形于色，孩童的天真尽显其中，若非知道她的底细，定会被她这副面容所欺骗，扶桑便是如此。
　　扶桑自大战之后落地以来，立于这大荒之中，便担着通三泉、镇幽冥之责，千万年来未曾有过丝毫懈怠，世间的任何异动皆能了然于心，方能保得这万年的昌宁平和。而这次却不知为何，幽冥入口破了一个大洞她竟毫无知觉，生于幽冥的魅灵就站在她的身前竟也无法识出。
　　小魅灵仰头看着这个飘然若仙的人，露出了笑容，甚是惹人怜爱，扶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突然，一只白兔自草丛中窜出，转瞬被小魅灵一手抓住，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口咬下，见状，扶桑挥袖猛然将她的手打下，白兔才算是保了一条性命，逃入了草丛。
　　小魅灵似是觉得受到了威胁，龇牙怒瞪着扶桑，唇上还留着一抹鲜红，扶桑这才感觉到她身上冲天的戾气。
　　“不可！”
　　扶桑厉声斥责，浑身温和的气息变得凌厉，小魅灵顿时收敛，露出委屈之态。
　　扶桑在这世间千万年之久，还未见过如此冲天的戾气。
　　若是放在平日，扶桑定会毫不犹豫地了结了这等邪煞之物，而今日不知怎的，她竟丝毫下不了手，也狠不下心，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她竟起了些许恻隐之心。
　　这小人儿究竟是何来历。
　　她于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
　　扬手转身，慵懒地侧卧于就近一颗大石之上，手中凭空多出一觚青尊，她一手扶头，一手将其高抬倾倒，深饮一口尊中壶觞，见那个小人儿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青尊，不由起了一番逗弄之意。
　　“想喝吗？”
　　她挑起嘴角，将青尊递予魅灵。
　　小魅灵怯生生地接过，学着扶桑的样子饮了一口，只觉喉中一阵火辣，小脸挤作了一团，连忙将青尊甩开，扶桑一手接住，笑得仰倒在了大石之上，她许久未曾如此痛快一笑了。
　　小魅灵不知其然，却也傻傻地跟着笑了起来。
　　这小人儿着实有趣。

　　“你可有名字？”
　　笑得够了，她看着小魅灵问道。
　　小魅灵仍是一副不知其然的模样，看来并无人教过她言语，也无人教过她何为名，也是可怜。
　　扶桑了然。
　　她再饮了一口壶觞，摇晃着手中的青尊，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哪像是存于天地间千百万年的老神。
　　“世人皆说一饮忘忧，一醉忘情，我虽无忧可忘，亦无情可忘，却也总想尝尝这一醉方休的滋味……不如，你就唤作忘忧如何？”
　　小魅灵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语，面露欣喜之色，眼中闪着光，手中捧着一只兔子，将它递到扶桑面前。兔子的一丛白毛晕着一团红，正是刚才逃脱的那只，兔子试图挣脱，小魅灵便用一只手掐住它的脖子，让它动弹不得。
　　扶桑脸色一变，这兔子是何时被她抓住的，她竟丝毫不知，看来这孩子确实不简单。
　　见扶桑未接，小魅灵将兔子凑得更近了些，略显焦灼。
　　看来她以为扶桑先前的举动是因为喜欢这只兔子，便想将兔子赠予扶桑以向她示好。
　　不知为何，一向是非分明，杀伐果断的扶桑此刻竟起不了丝毫怒意，只得无奈得接过这只可怜的白兔。
　　小魅灵更显欢喜，见面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小人儿，扶桑心中起了一丝暖意。
　　这孩子并未作恶，或许可留。

　　晨光破开了拂晓，天地皆如梦初醒。天际传来一声长鸣，一只巨大的白色鸾鸟拖着雾气腾天而来，落于扶桑树枝木之上。
　　“化翼，你回来了。”
　　卧于枝木的扶桑睁开惺忪的睡眼，摸了摸鸾鸟垂下的头，鸾鸟似回应般轻鸣了一声。
　　“你还未走？”
　　继而她又闭上了双目，说道。
　　红衣小人儿从扶木身后怯怯地探出身来。
　　鸾鸟立马将扶桑护在身后，做出防备之势。
　　“无妨。”
　　鸾鸟这才退开。

　　接下来几日，小魅灵每日皆从拂晓之时便守于扶木之下，日落则归于幽冥。
　　扶桑时而会同她说说话，只是自那时开始，小魅灵便再未在她的面前捕过食，倒是可怜了地下的那些妖兽。
　　慢慢地，小魅灵竟会勉强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小魅灵每日都会带来一只白兔，刚开始扶桑也就随她开心，让她去了，可后来兔子越积越多，再这样下去这扶木下的草恐怕都要被它们给刨干净了，这倒让扶桑有些后悔当日救下那只兔子了。
　　翌日，小魅灵又不知从哪儿捕来一只兔子，扶桑不免猜想她是否把整个温源谷的兔子都给搬到这里来了，这遍地的兔子看得扶桑着实有些头疼。
　　“你再这样每日送来，我这老扶木的根恐怕都要被这些小东西给刨出来了。”
　　扶桑哭笑不得地说。
　　小魅灵的嘴角立马垮了下去，失落得两眼似要挤出水来。
　　见状，扶桑有些慌神，她从前并未和小孩打过交道，也不知该如何哄小孩子开心。
　　“你想要什么，你便说罢。”
　　听见这话，小魅灵直勾勾地盯着她顺着化翼羽毛的手，指了指，说：
　　“忘……忘忧……”
　　继而可怜巴巴地看着扶桑。
　　扶桑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竟能和一只鸟争风吃醋。
　　她宠溺地揉了揉小魅灵的脑袋，为她顺了顺乱了的鬓发，小魅灵一脸心满意足。
　　而后她再未送来一只兔子，扶桑可算是松了口气。

　　夜间扶桑睡去之后，小魅灵又重回到幽冥以填补自己嗜血的欲望，她知扶桑不喜，便在扶桑面前日日克制，能够克制自己与生俱来的欲望如此之久已实属不易，回到幽冥，便顷刻爆发出来，又是一阵屠杀，这股暴虐丝毫不能将她与白日扶桑面前那乖巧的孩童联系在一起，若非那袭红衣依旧，仿佛她们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在进食时，她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的衣裳，不让它沾上一丁点血迹，就像护着一个无价珍宝。
　　在她正沉醉于进食之时，一只妖兽从她的身后窜出，露出尖利的爪子，从她的上方狠狠向她的头劈去，她倏而一闪，利爪勾住了她的衣角，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小魅灵勃然大怒，血池中灵木的树枝迅速扭动起来，缠住妖兽的身子，瞬间将它撕扯成了数块，随后树枝恢复了原样，若非上面还挂着血迹，定会让人晃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次日，扶桑见小魅灵一别往日的模样躲在扶木背后不敢出来，便走了过去，见小魅灵缩成一团蹲坐着，脸上还挂着两行泪，心中一紧。
　　“出了何事？”
　　她焦急地问。
　　小魅灵怯怯地抓着衣角递了过去，只见上面一个诺大的口子。
　　扶桑顿时松了口气。
　　定是这小孩贪玩，将衣服划了条口子，怕自己责怪。
　　“无碍。”
　　她安慰道，蹲下摸了摸她的头，接着拂袖一挥，衣裳便恢复了原样。
　　小魅灵的眼泪立马收住了，欢欣地一把搂住了她的脖颈，扶桑一愣，仿佛空气就此凝固，千万年来她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守着这天地，这还是她头一次与别人如此接触，竟还是个芝麻大小的孩子。

　　扶桑引着小魅灵相伴坐于枝头，面向万丈高崖，下方流云翻腾，天际一侧霞光万丈，万里无云，而另一侧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着瓢泼大雨，中间笔直一条线将其分割开来，如此奇异景象，小魅灵又看得呆了。
　　扶桑算是已经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常带她居于扶木之上观天地万物之奇景。可无论外界景象如何变化，这温源一方天地却始终维持着一番轻风不紧，草木不惊的模样，只在一两回扶桑心情大好之时才起了阵和煦的暖风，时间似是在这里静止了一般，若无这日月交替，倒是可与幽冥拼上一拼。
　　小魅灵常常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心全然被吸引了去，而扶桑常常也就这样陪着，一句话也不说，只饮着壶内清酒，累了就卧下躺着，也不觉得无聊。
　　在小魅灵晃神之时，一个念头自扶桑脑中闪过。
　　有一人相伴的滋味却也不错。

　　“我一人守着这诺大的温源谷，千万年来，虽有化翼相伴，也难免有些清冷，如若你愿意，留在这里陪我如何？”
　　也不等小魅灵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
　　“罢了，倒也习惯了清净，你自有你的归处……来去各安天命。”
　　说罢，将壶内清酒一饮而尽。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万年来她一人居于这温源谷也未觉得如何，而今有了这小孩，却是害怕起寂寞来了，若是传出去，这老神的面子怕是要被自己给丢光了。
　　可是她却不曾想到，自己这随口一说，倒是在小魅灵心中牢牢扎下了根，再也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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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化翼”出自顾野王《符瑞图》：“鸡趣，王者有德，则见。首翼赤，曰丹凤；青，曰羽翔，白，曰化翼；玄，曰阴翥；黄，曰土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