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斤吉

1、初生

　　“你果真要杀我？”
　　她至此也不敢相信那个放在自己心尖上的人会亲手要了她的性命，直到无形的剑刃直直穿过她的胸膛。血液缓缓溢出，与她的红衣融为了一体，血液滴下，在如雪的衣袂上缓缓晕开，勾勒出一朵妖冶的花，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颤抖着抬起右手，抹净了那抹鲜红，而后她笑了，她笑自己的可笑，她笑自己哪怕是在最后这一刻，竟也不想弄脏了她视若珍宝的那身白衫，更不想污了白衫上方那双她视若珍宝的眼。
　　“天命难违……”
　　又是天命难违，这话她已经听过了太多太多回。
　　“对你而言，我终究还是比不过你所谓的天命，敌不过你挂念的苍生。”
　　她看着那双玲珑透彻的眼睛，期盼着它能再以万般柔情的姿态看向自己，或许她的心中有了恨，她看见的只有冷漠与决绝。
　　“忘忧……”
　　这是她听见的最后两个字，她以为这是幻觉，她以为再也不会听见从她嘴中说出自己的名字，就连朦胧间那袭白衣的影子，也是幻觉。
　　恍惚间她又看见了那个坐在枝头，迎着光，白衫飘袂的身影，依旧是那番可望而不可及。
　　若是从未得到，便绝不会如此惧怕失去。
　　于你，我算作什么？
　　这话她还未来得及问。

　　问了又如何，答了又如何，终归只是枉然。
　　一切皆始于天命，也终归于天命。

　　四周都陷没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时而传来一两声可怖的嘶吼，转而又沉浸下去，隐隐约约可以听见细微撕咬与吞噬的声音。污浊的暗红色液体从黑暗中声音传出之处沿着一道道极浅的沟壑流入巨大的积满着腥臭粘稠且泛着相同颜色液体的池子之中，这无数道极浅的沟壑乃是液体长期流动形成，直直通往这深不可测的血池。
　　幽冥，鬼魅妖兽滋生之地，它们没有情感，以杀戮为生，它们并非活着，但也没有死亡，他们被困在生死之间，拥有的只有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嗜血的欲望，世间的一切美好在这里寻不到丝毫足迹，可见这是何等污秽之地。
　　谁也不知幽冥从何而来，或许它与天地共生。
　　幽冥无主，暗无天日，在这里无法嗅到生的气息，无风，无雨，亦无情，存在的，仅有屠戮与死亡。幽冥之中，弱肉强食，从未停止，千百万年以来，尸骨堆积成山，血流汇聚成河，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一方望而生畏的血池。
　　忽而，一声巨响，幽冥上空似被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一物自破口之处径直坠入血池中央，击起万丈红绸。如丝线般的光芒迅速洒下，顷刻间将幽冥无尽的黑暗破成了两半，鬼魅妖兽被刺痛了眼，四处逃窜，躲在黑暗之处，哀嚎遍野，待渐渐适应之后，朝着光芒投射之处发出警惕的怒吼，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胆小的早已逃得不见踪影，稍有胆大的试图踏上前去一探究竟，刚迈出一步，便似被焰火灼伤，顿时泛起一股焦臭的气味，尖利刺耳的哀嚎声响彻幽冥。
　　直到破口渐渐愈合，光芒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这本不该属于它的地方，待幽冥回归了往常的黑暗，四周才渐渐恢复了沉寂。但破口并未完全闭合，留下了一个极小的孔，一丝细得不易察觉的光顺着孔洞直直投下，落在血池中央物体坠落之处。
　　幽冥之中无日月交替，时间在这里仿佛并不存在。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酷似树芽的东西于一点光亮之处破出，扰了血池表面的宁静，其虽形似树芽，但无叶，且通体微微泛红，以诡异的姿态生长着。这种状况在幽冥之中从未有过，任何生命都无法在这里存活，更何况是极具天地间所有戾气与污浊的血池。随着它的生长，从孔洞投下的光线似乎更强烈了些。
　　有灵敏一点的鬼魅似乎察觉到了这处异样，蹲在黑暗之处暗自窥探，发出低沉不安的嘶吼。
　　时间又不知凝固了多久，血池的水又高涨了一寸，灵木日益粗壮，立在血池中央，已经不容忽视，无叶的枝丫以诡谲的姿态四处散开，它每高一寸，便会吸引来几只不速之客，或鬼魅或妖兽，但皆不可靠近。

　　时间每过一分，血气便渗透一分，长此以往，木中竟生出了魅，积成了灵。
　　一个小小的身躯裹着一团亮光自黑暗中醒来，裹着令人生恶的腥臭的红绸，她试着站立起来，红绸随着脊背渐渐褪去，竟未留下丝毫的污渍。长发披散裹住了她的身躯，她的双眼睁开，乌黑中闪过一抹暗红，停留在瞳孔中央。
　　鬼魅妖兽越积越多，她打量着四周，眼眸似是洞穿了幽冥的黑暗，落在鬼魅妖兽躲藏之处，窥视着这一切的妖兽均为这煞气所惧，连连退步。
　　她由血池滋养而生，至邪至煞，鬼魅妖兽皆见她生畏，但仍有不怕死的前来挑衅，俯向池边，舔舐她发际滴落的血迹，猛然张开大口，露出尖利的巨齿，朝着她的头想要将其自脖颈处咬断，一口吞下。
　　她被妖兽口中散发出的恶臭熏得皱了皱眉，看着面前大自己几个头的血盆大口，神色丝毫不改。在牙齿将要落下的瞬间，两手一把抓住它的上下两鄂，轻而易举便将其生生撕裂，妖兽的身子瞬间瘫软在地，随即那抹暗红自她的瞳孔晕开，妖兽的魂瞬间被她吞噬，而后她单手提起脑袋刚被撕成两半的妖兽，大她好几倍的身躯在她手中竟感受不到丝毫重量，就如提起一根鸿毛。她用嘴接住不断涌出的血水，一饮而尽，血迹顺着嘴角流下，与孩童无邪的脸蛋相衬，有着一种说不清的诡异之感，着实令人胆寒。

　　从此，幽冥便有了第一只魅灵。

　　灵木迅速地向上生长，树干上的红日渐延伸，血池中树枝盘结交错，灵木上空的孔洞随着它的生长日渐扩大，光束落在这方池中，竟透着一种妖冶的美，场面甚是壮观。
　　血池中浮着几具尸骨，正缓慢得溶于血水，于黑暗之中探去，血池四周竟也堆积了数不清的尸骨。一个小小的影子随手抓住一只倒霉的妖兽，饮尽它的血后随手一扔，径直落在尸骨堆的最上方，她的唇角被染得鲜红，倒也未想擦拭一番。
　　这种除了杀戮与吞噬以外什么也没有的日子过得久了，也会觉得甚是无聊，小魅灵很快便被那束光线给吸引了去。
　　灵木一枝如蛇一般缠住小魅灵的腰肢，顺着光将其驮往它的源头，越往上越是觉得刺眼，习惯于黑暗的小魅灵不得不用一只手护住眼。
　　她渐渐消失在一团强光之中，许久未曾出现，见她毫无阻碍地便穿过了破口，遍地的鬼魅妖兽开始蠢蠢欲动，皆从阴暗之处窜出，朝着魅灵消失之处跃去，其余的争先恐后，一只踏着一只，可这些低级的妖兽怎可比得上得天独厚的魅灵，还未到离孔洞的一半之处便被无形的屏障击得纷纷掉落，落入血池，溅起无数血花，就像是幽冥下起了雨。稍有高级一点的妖兽侥幸穿过屏障到达洞口，皮也被剥掉了一层，皮肉血淋淋地挂在身上，触目惊心，可待它试图从还未及头大小的洞口穿过之时，一股力量在它的体内撕扯，顷刻间喷涌而出，妖兽身躯爆裂，数不清的血肉从上空掉落，倒是便宜了下方的妖兽，就着遍地的血肉纷纷啃噬起来。
　　折腾了许久，无一逃出，见这番惨状，鬼魅妖兽才算是长了教训，挫败地躲回了属于它们的黑暗之中。

　　过了良久小魅灵才能勉强地睁开眼，但眼中一片模糊，只觉被一片冰凉包裹着，觉着一种说不清的舒适。
　　好一会儿，她的视野才渐渐清晰，她身处一汪透亮的清池之中，脸上的血污被洗得干净，露出她似雪的肌肤，乌黑的发丝托于水中如瀑。她刚一睁眼便呆滞在了原地，如漆的眼眸直直看着这从未见过的诺大天地，以及在这诺大天地中肆意腾跃的山鸟鱼虫。
　　霞光劈开了漫天流云，如剑的峰峦层层叠叠立于天地之间，九凤穿云而入，鲲鹏垂天腾飞，此番美景，任谁也无法挪得开眼，更何况是于黑暗出生，与污浊为伍的小魅灵。
　　忽而，一滴冰凉砸在小魅灵的眼眸之上，将她惊醒。天地此间无风，雨珠串成线直直落下，如此的霞光漫天竟也下起了雨，霞光穿过雨水投出数丈流光，小魅灵于此景之中笑出声来，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孩童，可小魅灵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此景可美？”
　　一个空灵的声音传出，似是从千万里以外而来，小魅灵被惊，窜出水面，躲在最近一株草丛之后，转过身面朝声音传来之处摆出警觉之势，佝偻着身子，目露狠光。
　　只见远处清池边际矗立着一颗参天巨树，直入云霄，不知其长，两木盘延，其叶如芥，状可蔽日，谓扶桑――传说天下之高者，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扶木独出一枝盘于空中，一袭如雪白衣静坐枝头，四下无风却衣袂翻飞，青丝如瀑，垂于身后，面朝夕阳，尽显冷清之色，美丽不可方物，小魅灵看得呆了，紧绷的身躯略微松弛下来，她终日与丑陋的鬼魅打交道，还从未见过这番美丽脱俗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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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郭璞·《玄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