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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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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之对于自己九岁以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她记忆的开始,是随着江岚踏进白家别墅的那一天。那是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一天城市的天空是琥珀的颜色,偶有鸽子划过,一切都显得无比寂寥。
在走进白家那栋白色的别墅之前,江岚蹲着身子,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们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你不许拖累我,否则我随时都会把你送去福利院。”
江采之点了点头,因为她实在是害怕江岚真的会把她丢进福利院。那个时候的江岚三十岁。肤色白皙,身形苗条,五官艳而不俗。作为一个女人,更是美到令同性都心服口服。与后来生病之后形销骨立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终于来了。怎么都不等李叔去接你们呢?”那是江采之第一次见到白胜宇。那真是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江采之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爸爸的样子,她想了很多遍都想不出该是什么样。直到见到白胜宇,她想,如果这个人当她爸爸的话,她应该不会讨厌的。不,应该是喜欢的吧。
“不想让你等太久。”江岚说着。江采之盯着江岚的脸看,发现自己的妈妈在说这句话脸色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就是采之吧?真漂亮。你妈妈经常和我提起你呢。以后我就当你的爸爸好不好?”白胜宇蹲下身子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九岁的江采之有些抗拒陌生人的接触。她想牵江岚的手缓解内心的紧张,却始终记着江岚很反感她的接触。于是只好站在那里,看起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没想白胜宇无视了她的无措,直接将她一把饱了起来。那是江采之记忆开始后第一次被人拥抱,这个拥抱来自一个即将和江岚组成新家庭的男人。白胜宇左手抱着江采之,右手拎着江岚的行李。与江岚一前一后走进了白家别墅的花园。
在路过一片紫色花丛的时候,江采之看见了一个站在石桌边上正拉着小提琴的少女。少女乌发如瀑,神色冰冷,五官精致漂亮。虽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但拉出来的琴声却是那么的悠扬婉转,与暮色十分相称。江采之看傻了眼。那便是她第一次见到的白陆霜。那个人宛如童话里的小仙女,就这般走进了她年幼的生命之中。
“霜儿,赶紧收拾一下过来吃饭吧。”白胜宇停下脚步说道。
“嗯。”少女冷淡的回应着。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似乎对有人打断她的琴声而感到不满。甚至一连拉错了好几个音。
江采之看见白胜宇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不好,那模样和她弹钢琴一连弹错好几个音时,江岚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立刻,马上。听到没有?”白胜宇不自觉将音量提高了些,对于女儿无视江岚母女的不满都体现在了这句话之中。
少女听了这句话后,猛地将小提琴砸在了石桌上,快步走回了别墅。白胜宇正欲发作怒火。
江岚拉了拉他的衣袖道:“走吧。”
“嗯。”白胜宇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随即又看向江采之,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刚才爸爸有没有吓到你?”
江采之摇了摇头。
“刚刚那个人呢,你要喊她姐姐,姐姐不乖,小采之以后可不能跟姐姐学。”
江采之点了点头。粉雕玉琢的模样令人十分喜爱。白胜宇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一旁的江岚看见白胜宇如此喜欢自己的女儿,心想也许自己这一次终于没有所托非人。
江采之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吃饭的时候频频往白陆霜的方向望去。即便年岁尚小,江采之还是感受到了白陆霜对自己和母亲到来的不欢迎。吃饭的时候,白胜宇不停地给她和母亲布菜。江采之能感受到江岚的开心,于是也跟着很开心。也许坐在对面的漂亮小姐姐不是那么喜欢她们。她也只能尽量去无视。
江采之原本以为白陆霜对自己和母亲的无视会持续很久。直到那天练琴的时候,白陆霜走进房间,对她说:“你刚才的那一段弹得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江采之一脸茫然地盯着白陆霜,眼中不解。心想自己并没有错音,节奏也没有一塌糊涂啊。见白陆霜径直走到钢琴前,坐在自己身边,纤长的十指置于琴键之上。江采之立刻跳下琴凳,准备安静聆听接下来的演奏。白陆霜将她刚才弹过的乐段重新弹了一遍。结束之后,江采之好像明白了为何白陆霜要说她弹得令人难以忍受了。因为和方才白陆霜的弹奏比较起来,似乎白陆霜的弹奏才能称之为演奏。而她,充其量不过是在弹琴罢了。
“莫扎特在写这首曲子的这一年遭受了母亲的去世与爱人的分离,你以为这一乐章表现的是优美与平静,其实藏在音符之下的却是惶恐、悲哀与孤独。你是没有弹错音,节奏把握也很完美。可是你弹得如同机器一般毫无感情与内涵。”说完这一段话,白陆霜的手指在琴键上又随意奏响了几个音符。忽然,她的双手翩翩起舞。一首与刚才的奏鸣曲风格完全不一样的曲子在她的指尖流淌出来。那断断续续的旋律就像黑夜精灵的悲伤独白。她一边弹又一边说道:“也不知道你妈怎么想的,居然让你弹这首作品。它根本不适合现在的你去演奏。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许久之后,江采之才知道这一天白陆霜弹的第二首曲子名叫c小调夜曲,是肖邦的遗作。这一首没有完结的作品也仿佛冥冥之中预示了她和白陆霜的感情。一切如梦幻影,都是徒劳无功。
“我听懂了的。”江采之说道。
“是吗?那弹一遍给我听听看。”白陆霜离开琴凳,将键盘让与江采之。
江采之坐回琴凳之上,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刚才白陆霜说的话。尝试去理解她口中所谓的隐藏在宁静之下的惶恐与孤独。幻想着自己此刻正在遭受与至亲的分离,以及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那种无助与孤单。瞬间若有所悟。弹奏的时候,那些音符突然不再只是单纯的音符。仿佛变成了作曲者在她的耳边低声倾诉着内心深处的心事。那是一种建立在作曲者与演奏者之间的语言。弹奏完毕。她抬起头看向白陆霜。
“勉强能入耳,比刚才好多了。”白陆霜说完就走出了房间。
江采之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发了一小会儿呆。从那天开始,就算江岚依旧逼着江采之弹那些无聊又枯燥的练习曲与奏鸣曲的时候,江采之觉得自己并没有之前那么反感了。
“看来霜儿对采之的影响还是蛮大的。”某天白胜宇在听完她的弹奏之后如此和江岚感慨道。江岚亦是十分欣慰地赞同:“真的是多亏了小霜的影响。”白胜宇揽着江岚,颇为自豪地道:“那是肯定的,音乐这方面,霜儿一直是我的骄傲。”江岚看了看身边的丈夫,不言。嘴角却是微微上翘的。要说起来,白胜宇的自豪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白陆霜在音乐方面的确是个天才。白家的书房内摆满了白陆霜参加各种钢琴大赛所获的奖杯以及与非常多的钢琴演奏大师的合影。
江采之来到白家之后,九岁乃至往后的好几年,都是在江岚口中:“你的陆霜姐姐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弹完了xxx”度过的。江采之以为自己会厌烦江岚以这样的方式激励自己。刚开始江采之的确非常反感。时间久了以后,白陆霜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渐渐变成了天上耀眼的太阳,而她便是那夸父唯有使劲全力不停地追赶,才能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看见那光亮。
而彼时十四岁的白陆霜喜欢听各种声音,她认真听过婴儿稚嫩的啼哭声、葬礼上失去了丈夫的女人的痛哭声、一群玩摇滚的青年人放肆的笑声、高三学姐躲在无人教师的啜泣声、深夜火车的轰隆声声、夏夜青蛙的叫声……但她唯独讨厌人们说话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使她的敏感的听觉神经感觉受到了无比的折磨。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她几乎只要听到有人说话就会大哭不止。虽然她的毛病后来被白胜宇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治疗好了。但她依旧讨厌人们说话的声音,没有任何理由的讨厌。
意外出现的那一天,是白胜宇带着他的新伴侣以及新伴侣的拖油瓶来到白家的那一天。白陆霜因为白胜宇打断了自己的演奏而感到十分愤怒,以至于在饭桌上对于即将住进家里新成员没有好脸色。吃饭的时候,她借着余光瞟了一眼家里新的女主人带来的那个小女孩。凭心而论,那个小女孩是她十四岁的生命里见过的最美丽的小家伙。白陆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美丽这个词去形容一个尚未成年的女性。但是发现美的这件事情上,她向来慧眼独具,并且眼光毒辣。尤其是小女孩的那双眼睛,纯净得犹如Lake tahoe 的湖水一般。樱桃般的小嘴下有着一颗淡色的痣,正是那一颗痣使得她美丽到空洞的脸显得生动起来。而那生动之中又有着些许妩媚。(倘若妩媚这个词可以用在小孩身上的话)
再看一眼小女孩的母亲,那个她应该喊一声“阿姨”的女人。白陆霜似乎已经预见小女孩未来是如何颠倒众生的模样。想到这里,她在心底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一般来说,美好的事物在激起人的保护欲的同时还会使人产生想要毁灭的欲望。希望她将来不要沦落为有钱人的玩物才好!白陆霜当然不会知道十年之后,小女孩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沦为权贵的玩物,却是她亲自摧毁了这一朵她年少时一眼就看懂了的高岭之花。
用餐结束之后,白陆霜意欲回房间,没想到那个小女孩小声地问她道:“你刚才拉的曲子很好听,能告诉我名字吗?”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本想无视的她第一次在脑海中产生了原来人的声音也并不是那么聒噪的认知,甚至于可以称得上悦耳。
时至今日,白陆霜早已忘记当初拉的是哪一首曲子。但如果非要说起,也许从江采之踏进白家的那天开始,就是她和她孽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