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的薄小姐》愉亦余

3、第三章

　　手术室外。

　　江采之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两扇紧闭的靛青色大门，手不时的紧握又松开，此刻她的内心被紧张和不安充斥着。一直倚墙站着的白陆霜，面色沉静地盯着了她看了一会儿。走到她身边坐下，将一瓶水拧开瓶盖递到她的手中说道：“喝点水吧。”

　　江采之神态有些木然地接过白陆霜手中的水，稍稍喝了一小口。不过她这一小口在白陆霜眼中和润一下嘴唇并无什么区别。不过，喝了也总比不喝好。

　　“给阿姨主刀的姜医生在国内算得上这方面数一数二的专家，你别太紧张了。”还未吐出的那一句“有我陪着你”在想到自己当下的身份是夏澜生的未婚妻之后，白陆霜又将它们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江采之轻声应道：“嗯。”这几天，每当白陆霜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江采之都尽力打起精神让自己退回到一个白陆霜妹妹的位置。许是知道她和白陆霜两个人的事后，江岚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她与白陆霜两个人之间的诡异氛围。不得以盛光公司里的事物繁忙为理由将白陆霜打发回了公司。白陆霜走了以后。她守在江岚的病床边，魂不守舍的样子令江岚看了颇为心痛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样我看了心疼，你就别再浪费时间在你姐身上了，她既然决定和夏家的公子订婚，谁也改变不了的。”

　　“妈？你怎么知道她订婚了。”江采之有些许疑惑地问道。白陆霜订婚这件事情，她都是两天前从那个人口中亲自知晓的。这两天，她也并没有看见白陆霜和江岚提起这件事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江岚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是替白陆霜瞒着她而已，果不其然——

　　“一个月前，小霜就和我说了，她让我不要告诉你。”江岚幽幽地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道：“嫁给阿胜这十年来，我一直过着阔太太的日子，要是当初多和他学习打理一下公司里的事物，大概今天也不会成这个样子吧。”

　　“妈，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江采之并不想听江岚的忏悔。至于江岚带着她进白家大门后是如何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周围的人都有目共睹。她能理解江岚对白胜宇的思念，却不代表她喜欢听她日复一日的重复着那一句“要是当初”。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该向前看。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是小霜也是为了盛光，盛光是你们爸爸半辈子的心血。”

　　“嗯。”江采之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对她说一遍白陆霜的付出是为了盛光。难道与白陆霜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比起来，她的付出就这么不值一提吗？不，也许她的付出从一开始连光都见不得。越想胸口越闷，她急忙起身道：“妈，我出去走走，等会儿就回来。”不待江岚回话，便带上病房的门离开了。

　　见她这样，江岚也才恍惚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想安慰一下女儿的，不料却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心想自己真是生了病就连智商都跟着倒回去了。

　　江采之来到医院的安全通道里，摸出衣兜里前两天刚买的那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在那乳白色的烟雾中恍惚看见自己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白陆霜抽烟的模样——一个从音乐天才的神坛上跌落凡间的颓唐少女。

　　六年前。依旧是在医院内。

　　“医生，小霜的情况怎么样？”白胜宇一脸焦急地询问着白陆霜检查过身体的医生。江采之跟在江岚身边，内心也充满着担忧。

　　“病人除了全身多处擦伤与肋骨骨折外，右手的小拇指与无名指存在肌腱断裂的情况。”

　　中年男医生冰冷而机械的语调像极了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医生，请一定要让我女儿的手恢复到以前。”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的白胜宇说完这话后，眼中饱含担忧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白陆霜。江岚的脸上也是忧虑重重。对于一个学钢琴的人来说，失去手指意味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而江采之的眼睛从踏入病房后的那一刻从始至终就没从白陆霜身上离开过。此刻听了医生的话语，她亦是分外忧虑的看着床榻上白陆霜苍白的脸。那张脸，那个人，可是她在梦中都想拥抱的人。

　　“白先生，我们只能说尽力而为。虽然手术后通过锻炼病人的手指是可以恢复机能。但是，并不能完全恢复到和以前一样。所以还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依旧是那冷冰冰的语调。医生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白胜宇思索再三，没过几天就带白陆霜去了国外。原因无他，国外的医学技术比国内发达。

　　白陆霜在国外的那些天里，江采之生平第一次坐在钢琴前每天的练琴时间超过四个小时，这让江岚倍感欣慰。她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K310第一乐章。这首她在白陆霜指导下第一次认真去聆听的曲子。她终于明白了白陆霜说的那种隐藏在平静与优美之下惶恐而焦虑的心情。就像她在担心着白陆霜是否能完全恢复手指。她害怕，再也听不到她的演奏。那样一个人啊，是她小小世界里的太阳，每当她抬头仰望之时，她耀眼的光芒灼热得使她想要流泪。

　　可惜的是白陆霜回国以后却再也没碰过钢琴。书房里她的那些奖杯与合影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天，白家的氛围十分压抑。因着这压抑的氛围与冷着一张脸的白陆霜，江采之都停止了练琴。

　　在一个星月高悬夜空的夜晚，白胜宇与江岚出门过他们两人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江采之因为晚餐吃多了厨师做的饭后甜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好起床走出卧室，准备去花园里散步消化消化肚中的食物。经过一片鸢尾花丛的时候，她看见站在月光之下，穿一身素白睡裙，身披月色清冷的白陆霜那曾经在琴键上翩然起舞的手指，此刻指间正夹着一只细细的香烟。只剩下半截的香烟在她的薄唇间渐渐燃烧着剩余的短暂生命。终于，红色的烟火寂灭之后。白陆霜回头，看见了她，神色带有几分惊讶地问道：“小鬼，怎么还没睡？”自从两个人因为音乐渐渐相熟相知之后，四年来白陆霜便喜欢喊她小鬼。别人喊她小鬼，她也许会生气。但白陆霜喊她小鬼，她心中却是欢喜的。

　　“你不一样也没睡吗。”江采之走到一旁的藤椅边上，坐下。白陆霜见状，也坐在了她对面。就算是现在回忆起来，那晚的月色也依旧美好得不似人间事物一般。但是，如果没有了白陆霜。也许那样一个夜晚，在江采之的生命里就显得普通起来。

　　“你以后真的不弹钢琴了吗？”沉默许久，江采之问道。

　　“嗯。”

　　“可你和我说过那是你的梦想。”江采之小心翼翼地说道。白陆霜听了这句话后，莞尔一笑，可是那笑里分明藏有几分苦涩与无奈。江采之见了，眼眶一红，随即立刻说道：“可以不要放弃吗？再试一下。”

　　“如果无法竭尽所能地演奏一首曲子，音乐对我就失去了任何意义。梦想，也不再是梦想。”还在国外的时候，手指的康复训练结束那天，当她的双手重新触碰琴键的时候。她的内心充满了欣喜，却还有一丝忐忑。她弹了肖邦练习曲中的Op.10-Nr2.按照原速去弹完一遍。结果十分不理想。她无法做到不去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尤其是她的老师——一位驰名国际乐坛的钢琴大师。一个向来对自己的门生严厉，对自己更是严苛的男人。

　　“Aurora，I\'m sorry, but maybe it\'s your destiny。”在她经过一遍又一遍失败的弹奏以后，她的老师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那之后，她脱离师门。带着无限的失望与悲伤回到了国内。任凭媒体如何报道她的事情，她的内心依旧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只是，午夜梦回时，那些曾刻入令她灵魂深处感到震撼的旋律终究变成了折磨她的魔鬼。一遍又一遍，令她生不如死，却又无可奈何。

　　“可是，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啊。”江采之喃喃地说完，不自觉低下了头。说完这句话，她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这四年来，她不就是一直以白陆霜为目标而努力着的吗？如果没有白陆霜，那些音符之于她，也不过就是纸张上让人看了头疼的蝌蚪罢了。是白陆霜让她明白，梦想是什么。

　　白陆霜收回纷乱思绪。看向她，目光沉了下来，嘴角却微微翘起地说道：“那就拜托你替我看看顶峰的风景吧。”

　　“不，不是的。比起这个，我更想和你一起。”江采之觉得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白陆霜突然起身走到的面前站定，弯下身子，眼眸深沉，伸出食指在她的鼻尖轻点道：“不能了。但我会看着你的，你一定要加油。时间不早了，回房睡吧。”

　　江采之盯着白陆霜离去的背影，心间泛起一阵甜酸。那个夜晚，月色美好，而她的梦想，不再只是一个人的。

　　“呵，梦想？也不过是梦想罢了。”在无人的楼梯中，江采之喃喃自语道。将手中的烟头扔进废弃的水瓶中。待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才回到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