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风雪夜归人》阅尽人间客

107、傲骨铮铮意为筹

　　　　江澈虽然不想搭理魏无羡那封信、不想去打扰江澄休息，但他心里也清楚，江澄素来很看重魏无羡的事，踌躇了片刻，还是拿着信找他去了。
　　其实江澄也没睡，正杵在床上想事情，还没想出来什么，就听外边有人敲门，然后传来了江澈的声音:“宗主，您休息了吗？魏……魏、魏公子急信。”
　　就好像“魏公子”这仨字烫嘴似的。
　　江澄敛了心思喊他进来，起身披了外衣，接过他递来的信拆开看了，几乎是一目十行看完的。江澈看到他的脸色走马灯似的转了一圈，最后沉下了脸，有了些不太明显的担忧和烦躁。他又把信递了回去，道：“你也看看。”
　　江澈依言看了信，略略扫了一眼，其中所言之事委实诡异，他有些吃惊。

　　当日，魏无羡和蓝忘机初至琼城，便将那流窜满城的风言风语听了个干净，将那流言蜚语的离谱夸张之处领略了个彻底。
　　这谣言传的荒谬至极，说宋岚是走了邪路子才复活了晓星尘，各地走尸频起便是他使用邪术的代价，那些走尸都是他所杀的人的尸体，来找他报仇的；还有的说那晓星尘并非是晓星尘，而是什么东西占用了晓星尘的身体复活了，宋岚因为无法接受好友逝去这一事实，便默许了那东西跟在自己身边；然后又用邪阵召了个小瞎子阿菁回来;有更甚者说，修真界前后各数三年，凡是祸事，都跟他有关。
　　……委实离谱。
　　魏无羡翻了个白眼，转了转手里那只苹果，笑得很是凉薄：“蓝湛，难不成当年我死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说我的？”
　　蓝忘机只是看他一眼，没有开口。
　　魏无羡挑了个好下口的地方，咬了一口，又道：“这谣言传的，听起来是确定那三个人就是小师叔他们了？也就是小师叔他们脾气好，换了我，听了这些个不靠谱的话，非得找温宁大半夜过去吓死他们。”
　　蓝忘机拉着他，找了个茶肆坐下了，这才道：“据说，霜华剑，昨日才出现过。”
　　魏无羡好奇道：“蓝湛你怎么知道？”
　　蓝忘机垂眸看着他手里那个大红苹果，又抬了眸子：“你跟那姑娘搭话时，我也问了。”
　　“是么？蓝湛，我怎么看你像醋了？”魏无羡拍了拍他的手腕，调笑了一句，又转移了话题，“难道小师叔他们还没有走？琼城人多口也杂，谣言传的就更是快得离谱，就算他们跑山里去了，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吧，为什么不走？”
　　蓝忘机将一杯茶推给他，木着一张脸，重复道：“你跟那姑娘搭话时，我问的。”
　　“哈哈哈哈哈哈……蓝湛你醋了可以跟我直说啊，这么迂回做什么？”魏无羡戳他，见对方不搭理自己，笑够了，这才道，“这谣言传的这么厉害，不净世那边也没个动静，难道聂怀桑就这么撒手不管？”
　　蓝忘机道：“去看看。”
　　魏无羡又咬了一口苹果，道：“蓝湛，不如我们先去琼山找找看吧，也好确认一下小师叔的状况。不过，若真的是小师叔……那可就真的有点头皮发麻了。”
　　蓝忘机点头。
　　琼山算不得多大，但是林子很密，山洞岩穴也多，一个一个找的话实在太费时间，蓝忘机初入山林时便放开了灵力去探寻有无其他灵力波动。刚走了没两步，便有一股异样的能量波动反馈回来。
　　蓝忘机揽住魏无羡，道：“有异。”
　　西行不过数百米，那异样的灵力波动便愈发强烈了，其间夹杂着属于凶尸的死气。
　　魏无羡拧了拧眉，轻声道：“蓝湛，你感觉到了吗？”
　　蓝忘机“嗯”了一声。
　　魏无羡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蓝湛，估计距离也不远了，我们走过去吧，这种灵力中夹杂着死气的气息，实在是头一次见，惊动了什么东西可就不好了。”
　　蓝忘机颔首。
　　越是往里深入，树林便越是茂盛，将本就稀落的阳光遮得七七八八，偶见丝丝阳光，竟显得格格不入起来。又走了百米，女子紧张担忧的生意和男人低沉压抑的声音自暗处传来，并且逐渐清晰起来。在这死寂的林中，显得颇有些诡异，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魏无羡当初是和阿菁共情过的，因此，对于她本人的声音、晓星尘和宋岚的声音都相当熟悉，也是近乎下意识的，认出来阿菁和宋岚的声音。
　　宋岚……明明已经是一个没有了舌头的高阶活尸，他……怎么可能发得出声音？！
　　“……宋道长？”
　　“什么人？！”
　　一柄长剑划过长空、骤然出现，贴着魏无羡的脖颈划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蓝忘机伸手截住那柄剑，又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抹掉了血。
　　魏无羡愣在当场，不是被那剑吓的，而是被眼前的景象吓的。
　　宋岚衣衫半褪，神色冷峻，晓星尘倚在他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仰头咬住了宋岚的脖颈，殷红的血液顺着苍白的皮肤滑下来，带着一道血痕，隐没在他玄色的衣衫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妖异气息。
　　阿菁跪在一旁，眼睛红了一圈。
　　魏无羡差点没当场去世。
　　蓝忘机默不作声，将他脖子上的伤口上药敷好了。
　　宋岚将拂雪召回来，定神望着他二人看了将近一分钟才认出来他俩是谁，揽着晓星尘腰部的手略微用力。
　　阿菁也看到他们了，顾不得宋岚的洁癖，手脚并用冲到他面前把衣裳给他扯上去，又挡在他身前，说话的声音还是哭过之而后的不稳和急促：“你你你……你们别看！”
　　魏无羡本来想说你挡晚了，他看了个一清二楚，还没说话，宋岚清冷的声音便从阿菁身后传来：“阿菁，不用拦了，他们都看见了。既然不是恶人，想问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
　　阿菁也认得魏无羡，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退到了一旁。
　　魏无羡二人向前走了两步，见对方依旧是随随便便揽了下衣裳的模样，刚想出口委婉提醒一下，他自己便先开了口：“失礼了，这种情况下，我暂时不能乱动。星尘的状态……不太好。”
　　魏无羡点了点头，就地坐下了，话在嘴边转了半天，终究还是开了口：“道长他，这是怎么了？”
　　宋岚敛了眼睫，沉默了一下，道：“代价。”
　　魏无羡一惊：“……代价？！”
　　宋岚看着呼吸已经趋于平缓的晓星尘，伸手将他的手臂挪下来，又虚掩了一下他的嘴唇，让他好好合上唇，遮住了有些尖锐的牙齿，轻轻托着他的头，用左手将衣裳揽好，而后才道：“那个人……将我们带回来的代价。”
　　晓星尘这种状态持续了有一个多月了，最开始只是会莫名其妙的在夜里心口疼，没过两天便演变成了五脏剧痛。他虽然不说，但宋岚看他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面部线条就知道，他忍得很辛苦。
　　直到有一天夜里，那人现身琼城，告诉他，唯有血才能缓解这种痛苦，而且，必须得要鲜活的、人类的血。
　　魏无羡知道，晓星尘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晓星尘确实不可能做这种事。他宁愿自己疼死，也绝不会放任自己变成一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所以，事情的发展方向越来越扭曲。
　　那人对晓星尘的反应不以为意，消失了几天，在他们即将离开琼城时再度现身，要求晓星尘去云梦江氏找到他们的宗主江澄，传个话。
　　魏无羡紧张道：“传什么话？”
　　宋岚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嘴唇微动。
　　魏无羡心头一震，联想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蓝忘机面上都裂了一道缝隙。
　　晓星尘没听他说完就知道这人想害江澄，也终于知道他救自己是为了什么。哪怕是忘恩负义，他也绝不会答应，不过是把这条命再还给他罢了。
　　拒绝他的条件后果是很严重的，他催动了当初埋在晓星尘体内的蛊，将唯一的解药烧毁在掌心燃烧的火焰之中。在一场并不激烈的战斗之后，他们被逼上了琼山。
　　魏无羡看了看晓星尘绯红的异常的嘴唇，眉头皱了起来：“蛊……？”
　　这是什么蛊，他竟没有听过。
　　宋岚伸手轻轻擦了擦他的嘴唇，眉头也紧紧拧了起来：“我也不清楚，但……它似乎是寄生在星尘的脏腑中，它会不停地折磨他，会吞噬星尘的清醒和理智，极致的痛苦会将宿主变成一个毫无人性、只知杀戮的怪物。星尘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今日是我疏忽了，设下的灵力结界没能撑住……”
　　魏无羡知道，让晓星尘变成那样子，比杀了他还难受。在日复一日的担忧和恐惧之中挣扎，看不到希望，越来越绝望。他看得到晓星尘伤痕斑驳的手腕，知道他已经在尽自己及最大的努力反抗了。可现在看来，所有的反抗都只是徒劳，都只是……沦陷之前的困兽之斗。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那……你们真的不打算离开琼山了吗？”
　　宋岚垂下眸子，看着在他怀里昏睡、眉头紧蹙的晓星尘，似乎是在思考。魏无羡觉得，自己似乎在他素来冷淡的眸中窥见了半分温柔。宋岚又将他揽紧了些，语气有些轻微的发抖：“于公，我应该立刻杀了星尘的，可他……我做不到。他好不容易才回来……若他已经回不了头，我便陪他一起，葬身于这无人问津的荒山。至少不会伤害到其他无辜之人。”
　　宋岚很少说这么多话，他二人甚至能看到宋岚眼底的决绝。
　　哪怕是死，死得悄无声息，也绝不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哪怕是死，都不愿意麻烦任何人。宋岚选择了一个相对之下最稳妥的办法来慢慢消磨剩下的最难熬的时间。这一次，他不会再留晓星尘一个人。
　　那个人，掐住了宋岚的死穴。
　　魏无羡觉得，外面的人哪有资格让宋岚如此为他们着想？
　　他没有问他们是为谁所救，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便是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他也没有很矫情地跟宋岚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在毫无出路的情况下说这种话，又算什么呢。而阿菁，想必也是不愿意离开晓星尘。
　　魏无羡修书一封，除却宋岚所说有关江澄的事，其余的尽数告知了他。
　　至于他隐瞒的那部分事……魏无羡想，那件事，就让他去查好了。——宋岚闭口不谈的“那个人”的身份。不管他能不能做到，至少，这一次，让他有一个师兄该有的样子，来守护他一次。

　　江澈将信纸折好，轻声道：“那……在琼城的弟子们，还有必要查吗？”
　　江澄默了片刻，道：“至少留几个江家弟子在那里看着，还会不会有伪制的陈情和流苏坠子。”
　　“至于晓星尘……”
　　江澄捏起信，将它靠近了摇曳的烛火，在一个尖角染上橘色的火焰，随后如幽灵起舞般将那封信吞噬殆尽，只剩下一把带着余温的飞灰，被从窗缝中吹进来的寒风刮走，涓滴不剩。
　　“人家有人家的傲骨，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便就此住了口也好。铮铮傲骨，容不得旁人践踏。”
　　无论他是谁。